村上我读 |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多歧路(文/朱楚茗)-2014-01-23

村上我读 |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多歧路(文/朱楚茗)-2014-01-23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多歧路

文/朱楚茗

于你而言,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不得已而为之的生存状态,抑或主动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

又或者,孤独并非你具体可感的任何存在。它不是你的意识里那些或而薄如蝉翼或而冰冷坚硬,明确,且强烈的感受——而更像是你生命的一个必然的映射,和生命一同生长,和时间一样宽广。抗拒它让你痛楚,依赖它让你狭隘;畏惧它令你懦弱,而所有试图改变它的刻意,都令你加倍焦虑与不安。

与生俱来,无处不在。你所不能逃避的,生命的真相。

如同宫崎骏的漫画于我永远是一名善良无邪的赤诚少女,村上的故事于我是一个永远沉默的孤独少年。前者以赤子之心的善良完成大时代的救赎,后者以硬碰硬的孤独实现个体的成长。

一、绝境

不妨承认一个事实。那些善意扑鼻的滋补“鸡汤”能给你的所有慰藉,都来自你的自我暗示和想象。而一些真正猝不及防的时刻里,你轻而易举地置身各种绝境就像炎夏的大雨轻而易举地落下。绝望如覆雨倾盆而下的时候,你“被孤零零地扔进深夜的大海”,“黑暗的深渊张开巨口,直通地心。眼前浮现出化作坚硬云朵旋转的虚无,耳际传来压迫鼓膜的深深的沉寂。”它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不容辩驳,完完整整地覆盖住你能容身的每一处角落。

彻彻底底的,纯粹得完美的绝境。

谁的青春不是一场晦涩的雨?波德莱尔如是言。在这场大雨到来之前,多崎作的信仰是一个像正五边形一样和谐的团体:赤、青、白、黑、作,鲜明有趣,人如其名,彼此依赖。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这样一份亲密无间的情感记忆,但大雨落下之后,每个人的绝望是相通的。弃与被弃的突兀,欲望破碎的幻灭,生死存亡的反差,有时是南方的初春摇摇坠下的最后一片枯叶。目之所触,每一个意象都化成你深深的无力感。

你不会感到陌生。大学二年级的少年多崎作,他的绝境,是每个人关于绝望的困境。

二、自持

完美的绝境在于,它让死亡的“具体性”成为一个令人无力思辨的“次要问题”。换言之,唯有延续生命才能延续这样完美的绝境。

为此,身临绝境的人必须要抓住一点什么。于是“如同遭受狂风袭击的人死死抱住路灯不放”,多崎作将流水线般规律的作息和洁癖作为他“死抱不放的支柱”。“不看报,不听音乐,甚至感觉不到性欲。世间发生的事对他不再有任何意义。厌倦了闭门不出,便走出门去,漫无目的地在附近游逛。或是走到火车站坐在长椅上,久久地望着列车来来去去。”

之于你我,“支柱”有更丰富的形态。一个高度现代化的世界从不缺乏光怪陆离的“支柱”。但是纵欲除外——尽管同样以形式为内容,但“支柱”是时间延续的载体,而纵欲吞噬时间:它破坏绝境的完美,是对自我的叛变。这是自持与沉溺的区别。

关于自持,神秘的绿川对少年灰田有过一句不能更准确的表述:“‘你要用逻辑之线把那值得活下去的价值巧妙地缝到自己的身上。’”如果绝望是洪荒中一场盲目的夜行,自持就是唯一的方向。

三、自愈

不必刻意强调人类的主观性。生老病死一如草木枯荣,时间自有节点次序,潜移默化地催化万物的告别与新生。

多崎作的节点,是一个梦:“被强烈的忌妒折磨的梦”。

相较于绝望予人的那种深沉的无力感,忌妒无疑是一股强有力的生命本能。弗洛伊德把忌妒的根源解释为“得不到或失去某物的痛苦”、“对此物拥有者的仇恨”,和“或多或少的自责”。多崎作的绝境正是忌妒的第一种根源在现实生活中的投影:无条件信仰的美好被不由分说地残忍剥夺。多崎作自己将这个梦理解为“忌妒是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牢狱”,而事实上,饱含了仇恨力量的忌妒正是绝望在某种意义上的终点。在忌妒生成的恨意里,有一种类似于生命力的原始张力。

这股畸形的生命力让多崎作的心“变得像石壁一样坚硬”——这堵石壁坚实有力地将他与从前的梦魇安全地隔离开来,他的躯壳得以从绝境里逃逸,而真身仍深陷石壁内尘封。沙罗后来从他身上敏锐察觉到的那种“类似隔阂的感觉”,“不明真相的某种东西”,正是多崎作用以逃避往事的这堵石壁。这种绝境中自启的隔离保护机制,是消极但行之有效、立竿见影的自愈方式。

这或许就是灰田后来的不告而别,“不知何故没有像上次那样给作带来深刻的混乱”的原因。这一次,多崎作“没有被弃之不顾的苦涩感受。失去灰田,他反而为某种宁静支配。那是奇妙而中立的宁静。他甚至觉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灰田可能是承担了自己的一部分罪恶与污秽,才遁迹他乡。”从这个意义上说,灰田的出现和消失,构成了多崎作用以自愈的那堵石壁里最坚实的部分。

时间是信守承诺的治愈系。它终将引领你告别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段落。而治愈最终得以实现的途径,是自愈。

四、原宥

从绝望到自由的过程里,原宥是最真实的部分。

这种真实感表现为,它是唯一看得到的力量。绝望,自持,自愈,这些都是一个深度昏迷的濒危患者基于本能的自我挣扎,原宥才是驱使他完成最后苏醒那一刹那的动力。

因为原宥是施于他人的力量,是自我痊愈、自我重筑的过程里不可或缺的一个步骤。

就小说本身的故事情节而言,即便没有沙罗这样一个人物,多崎作最终也必然走上这条原宥之路。或许这也是沙罗对于多崎作不可替代的重要性的所在:沙罗给了他从幽闭的石壁内自我解锁的一把钥匙,他手持这把钥匙,最终实现了这段过于冗长和崎岖的成长。或者说,他终将找到这把钥匙,但沙罗让一切更快地到来了。

这个步骤里所需要的勇气与毅力,对于石壁内那个已经萌生去意的多崎作而言,是一件相对轻松的事情了。他与三人的一一和解,对于青、赤、黑来说,同样是一个原宥与自我原宥的过程。彼此原宥的这个过程里过节本身不再重要,释然意味着不论是非地放下。刻意诀别的这些年里,他们三人又何尝没有自闭于这段往事的石壁之内呢。

也包括白。我相信这段文字是多崎作与白根柚木独特的和解方式:

“也许他曾经试图杀害阿柚。自己的内心究竟潜伏着何等浓重的黑暗,连作也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阿柚心中大概也潜藏着属于阿柚的浓重黑暗。而且那黑暗或许在某个地方,在地下极深的去处,与作的黑暗一脉相通。而作扼住她的脖子,也许正因为她希望这样。作或许在那一脉相通的黑暗中听见了她的希望。”

至此,石壁开启,他自由了。自由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管发生什么,都必须追到沙罗。”沙罗的答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少年多崎作生命里那条没有色彩的多歧路,终于要开始明朗起来了。

我非常喜欢黑野惠理最后对多崎作说的那段话,在我偏执地过度解读为“自我成长”的这个故事里,我觉得这段话就是对整个故事的精简:

“首先把车站造好。……一个哪怕无事可做,电车也情不自禁想停靠下来的车站。在心里勾勒出这样的车站,再赋予具体的色彩和形状,然后把你的名字用钉子刻在地基上,在里面注入生命。你具备这样的能力。你不是一个人就能横渡黑夜中冰冷的大海吗。”

对于这场终于到来的原宥,黑野惠理和多崎作有彼此呼应的表述:

“‘青其实也一样。’惠理说,‘那家伙仍然保持着一颗纯粹的心。我很清楚。只是要在这个现实世界里活下去很不容易,他们都取得了非凡的成果。他们尽了自己的力量,规规矩矩的。作,我们是曾经的我们的事,绝不是没有意义的。就是我们曾作为小团体融为一体的事。我是这么看的。哪怕它只存续了有限的几年时间。’”“‘我们就这样幸存下来了。我也是你也是。幸存下来的人,就背负着幸存者必须完成的职责——尽可能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有许多事情永远不会完美。’”

“‘并不是一切都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这是作在芬兰的湖畔分别时,应当告诉惠理的话。不过他那时没想到。‘那时,我们坚定地相信某种东西,拥有能坚定地相信某种东西的自我。这样的信念绝不会毫无意义地烟消云散。’”

最后,我仍然想提到孤独。因为在绝望—自持—自愈—原宥的这条自我成长的多歧路里,孤独是一以贯之的气质。功利一点说,孤独是自我进化的工具。“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物劳其形”。对孤独的自然接纳,是我们一点一点,逐渐贴近自我灵魂的尝试。

于我而言,孤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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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页君按:本文是阅读村上沙龙发言稿的第四篇,读完此文,你想对作者朱楚茗说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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