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第十四章
 robbiewoo (2005-12-7 21:57: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连着几天了,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愈下愈大。仿佛真的回到了冬天,原本刚刚清理好的草坪,又被这没完没了的雨水冲得一塌糊涂。气温降得很低,我不得不翻开衣箱,找见已经荡漾出卫生球味道的围巾和帆布大衣,否则简直没法出门。女孩整天都蜷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没办法,她可没有厚围巾和羽绒服。
一天傍晚,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面包和果汁,回来的路上,看见一间帽店正挂出打折字样的牌子。我走进去,一个穿著大红色羽绒服的女售货员立刻迎了上来。
“要什么样的帽子?送人,还是自己带?”
“送给年轻女孩的。”我说。
女售货员把我带到靠窗的柜台前,那里挂着数百顶各所不一的女式棉帽,每一款的背后似乎都藏有一个小小的秘密。我挑了一顶浅蓝色的圆形呢子帽,顺便又买了一条浅蓝色的花格围巾,装进了印有帽店名字的纸袋。
“欢迎下次再来呦。”漂亮的女售货员把我送出门。
女孩拿到帽子和围巾之后高兴地跳了起来,立刻戴上,在镜子面前照个不停。我走到饭桌前坐下,从袋子里取出一瓶喜力打开,凉冰冰的啤酒顺着食道缓缓而下,带着这寒冷初春中凄惶不堪的味道。
“这个样子,明天就可以出去走走了,总比一天到晚闷在家里要好。”
“嗯,明天就出去,先去车站前的冷饮店来一杯大份的圣代。”女孩把帽子扣在头上,在镜子前面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
老天爷,这样的天气,去吃哪门子的冰激淋嘛。

导师的课题似乎到了最后的阶段,最近异常的繁忙。我每天只是从宿舍到办公室,再由办公室回到宿舍,买菜和做饭的任务已经完全交给了那个女孩。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真是异常忙碌的一个春天。
雨还是下个没完,不过渐渐地,开始接受这一事实的存在。
晚上回到宿舍,迎面而来的是烧金枪鱼的香气和神思者的故宫之梦,颇为温馨的一幕。我搓了搓快被冻僵的手,脱掉脏乎乎的登山靴,把雨伞丢进伞桶,冲进浴室来了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浴,疲劳和寒冷立刻就被蒸发的一干二净。我换上干净的内裤,穿上女孩刚刚氲好的衬衣,上面还带着来自女孩手边淡淡的茉莉花香气。
女孩正趴在床上,只穿了一件格子衬衣,面前堆着一大堆报纸。
“今天打扫房间来着,从床底下扫出这张唱片,就拿来听了,不错的唱片嘛。”女孩头也没抬,眼睛还落在面前的一堆报纸上。
“以前记得买过好多的,都不知塞到哪里去了。”我打开一罐啤酒,也坐到了床上,“我记得买过披头士的,买过大卫 鲍伊的,还买过小夜丽莎的巴萨诺瓦什么的,那个时候,费尽心思攒的零花钱全干这个了。”
“喂,你,最近可看报纸了?”女孩问我。
“报纸?怕好久没看了,最近忙死,你是晓得的嘛。”
女孩翻过身子,仰躺在一大堆报纸之间,报纸上记载着与我所无关的各式过往生涯,她躺在其间,将我们硬生生连在一起。
“下午去车站前的冷饮店吃冰激淋来着,顺便就把店里给大家读的报纸带了回来。” 女孩地过来一张晨报,指这一条报道给我看, “一看赫了一大跳,可不得了,外面正在闹什么流行病。”
我看着报纸,上面写着由于持续的低温及阴雨天气,一场脑膜流行病在这个城市爆发了,数以万计的人已经被感染,而且这个数字还可能会继续上升。凡被感染的人都会出现以下症状:脑水肿,脑膜炎,严重的话还可能失掉记忆。
我把报纸丢到一边,闭上双眼。和社会分离的太远了,这些我竟然一无所知,哪天就算是发生世界大战我可能也会被蒙在鼓里。
女孩把报纸叠起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后钻到被子里,软软的乳房紧紧地贴着我的肋骨。我脱去衬衣,又帮女孩脱去她的格子衫,抱紧她,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带来的热量。背后的音响里缓缓流淌出故宫之梦的最后一首曲子,如同山涧一般,清澈见底。灯光依然亮着,不期而至的睡意却溘然袭来,厨房餐桌上的金枪鱼则显得孤寂万分。

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湖中心的一个小岛,那里不是我的场所,这亦不是属于我的梦。它属于那个梧桐树下爱唱歌的女子,我不明就里为之倾心的女子。

这天从导师的办公室出来,我并没有回宿舍,而是跑到了湖边,那个晴朗冬日的傍晚和自己所倾心的女子散步的湖边。
我撑着伞,蹲在湖边的水泥台阶上,阴冷冷的雨水敲在伞上,发出叭哒叭哒的令人不快的声响。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墨绿色的湖水与灰蒙蒙的天空在视野尽头混合在一起,渐渐模糊了水与天的界限。湖水尽头孤零零的南望山好象孤独老人的背影,在这满是雾气,阴郁不堪的傍晚显得孑然独立。那些年,我常常坐在湖边等待落日的余晖降临湖面的一瞬间,当绚丽的夕阳被紫色的晚风轻轻带走,逐渐消失,融入静谧的夜空之时,我便会感到无限的安逸。无论是在带有清爽夜风的初春,还是暮色沉沉的晚秋,都会有夹杂着幸福的感触伴着少年的情怀而来,在夕阳即将被吞没的一瞬间。
当躲藏在浓云背后羞涩的太阳终于离去的时候,水面和天空一样无可遏制地沉入了黑暗。我抬起头打量四周,雨仍在下,我则被包裹进这无边的阴郁裡。沉沉的天幕如同浓墨一般深不见底,那种无边无际的黑将我拖入散发着雨水味道的回忆之中,那种黑暗如未来一般遥不可及,竟使得我不由在心底泛起一丝恐慌。身旁的雨水带着回忆中女孩发梢橄榄的清香,夜晚的冷风则勾勒出遥远冬日温暖的色调。我在这暴雨滂沱的湖边,背后飘然而至阵阵的汽车鸣笛将我推向仅有我一人的世界之中,将我与这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隔绝开来,那传说是属于我一人的世界,有人在那里等我,向我发出召唤。阴雨,湖面,未知存在的小岛在我的内心构架出谜一般撩人情怀的故事,唯有视野边缘若隐若现的南望山悄然耸立,将无边的孤寂推向低压压的天空。
我把伞扔到一边,纵身一跃,跳进着冰冷的湖水之中。
不晓得为何,本应冰冷彻骨的湖水竟是如此的温暖,我漂浮在其中,感觉仿佛置身炎炎夏日中的游泳池。我停止了划水,身体随着水波荡漾的方向缓缓漂着。温吞吞的阳光射入水面,惊醒了午睡的游鱼。我似乎又闻到了夏日里湖边鼠尾草的香气,仿似初恋情怀,不言不语。我好象又回到了那时,牵着心爱女子的手,徜徉在晴朗冬日傍晚的湖边,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那撩人情思的味道。我闭上双眼,温暖的湖水慢慢将我包围,进而将我拖入那带着淡淡青春感伤的梦乡。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岛上。雨已经停了,久违了的月亮挂在清澈见底的夜空中,露出绵绵的笑意。远处是一片草地,弥漫着初春青涩的绿意。草地的尽头,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一两只小松鼠从上面跳下来,到草地上寻觅食物。
我走到梧桐树下,那里有一个树洞。树洞很深,无法看见底部,我尝试着向里面喊了一声,声音如陷入了泥沼一般,没有丝毫回响。我盘腿坐下,呆呆地望着这深不见底的树洞,感觉里边似乎有什么在等我。我努力地回忆着,似乎在很久以前我来到过这里,在我的脑海深处似乎存留有这样模糊的记忆。我好象在这里与谁相遇,这里似乎有个人一直在等我,一直在向我发出召唤。
当我发现时,树已经坐在了我的旁边。
“怎么到现在才来?等你好久了。”树盯着我。
“其实早就想来的,但是没准备好,找不到地方的。”
“一直有个女孩在这里等你来着,等了好长时间,刚才才走的。”树搂住我的肩膀,“你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呢?”
“那么,是什么样的女孩?”
“说不清楚,总之一直在这里等你来着。”
我们陷入了沉默,恍惚间,一只小鸟掠过我们的头顶,停在梧桐树的树梢上。这怕是今年的第一只回归的候鸟,春天就要真正地到来。
“想你来着。”我说,“一直想见你。”
树看着我,脸上带着熟悉的微笑,那种微笑瞬间将我们带回了二零零一年,带回了那个秋天山北的湖边。
“我得走了,没法子,下次会给你写信。”树拍拍我的肩膀。
“那么,再会。”我说。
“嗯,再会。”
树走了,留下我我一个人躺在梧桐树下。不知不觉间,眼泪悄悄流了出来,无法遏制,如决堤的山洪。我仍在不停地失去,我知道。等我的人已经离去,就在不久之前,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当然,我已经知道是谁在这里等我,是谁在这里向我发出召唤,但我已经无法见到她,无法再抓住她,她也离我而去,无法改变。
我掏出电话,给她拨去,但电话那头,有的只是不能停止的忙音。

我回到宿舍,脱掉衣服,连淋浴也不冲就倒在了床上,莫名的疲惫入排山倒海一般将我卷入无边无际的睡梦之中,恍恍惚惚间,似乎听见少女的声音,
“不要一杯热咖啡?外面可是冷得很。喂,喂……”

这年春天肆虐的流行性脑膜炎远比想象中的严重,它几乎在转眼间就吞噬了这个城市,难以计数的人们陷入了这场空前浩大的流行病之中。
就连那年秋天坐在梧桐树下唱歌的女孩也没能幸免。

初春时漫长的冰冷雨终于在三月的末尾划上句号,姗姗来迟的春意迅速地涂抹着我们身边的一草一木,在梅雨到来之前显得春意盎然。远处早已回归的候鸟如同女孩发梢散发出的茶树油的香气,缓缓掠过少年满是诗意的梦,悄然震颤着远处碧绿的山峦。和暖的春风夹带着女孩脖颈间缠绕的空气泡,那透明的感触如诗一般,反射出不折不扣的温柔。校园小路上有年轻的女孩来来往往,嬉笑着,洋溢出青春的怅然所失。女孩耳边盘旋的清香,手指间淡淡的触感,无不在轻轻震颤着孤独少年烂漫的情怀。那年少时莫名的感伤,远不及青春逝去时无助的彷徨那般漫长,那般辽远。
我独自坐在五十九栋下的石桌旁,背后是卖杂货的小店,头顶上射下的太阳光却轻轻款款,将我包围。我闭上双眼,再也不闻南望山下陌生少女的哭泣,再也不见多年前不辞而别的好友,再也嗅不到湖边清爽的水腥味,回忆中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接踵而至,迅速淹没了我早已失却悲哀的心灵。
“喜欢唱歌来着?”
“嗯,喜欢。”
那是回忆中的归途,对于正处于这个时代中的我,无异于世界的尽头。

我到的时候,女孩已经等在那里,带着令人眷恋的亲昵。如同刚刚见到她时的那样,穿著浅绿色的外套,微微有些卷曲的头发被整齐地扎在脑后,纤细的手指轻轻揉着已经发皱的袖口。
在梦里,我已经见不到她,那里只有一片寂静无风的草地。

在这春意阑珊的四月,飘自寂静湖面上的微风,总是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栀子花的香气。在少年时代,我不知多少次跑到家门口的湖边,在清澈见底的湖边,总会有那么一两只悠然自得的游鱼。那时的我在这酷暑尚未来临的季节,偶尔也会跳进湖里,痛快淋漓地畅游一番,看着天边渐已失却眩目光芒的斜阳,感到一丝轻微的震颤。
“你在想些什么?”女孩停下脚步,向我微笑,“她们向我说起你来着。”
我扭头看着她,也停了下来,女孩的嘴角挂着那曾令我心驰神往的笑容。
“我在想好久以前的事情,真的是好久以前,我曾经在这里游泳。”
女孩突然拉住我的胳膊,靠在我的肩膀上,在不能察觉的瞬间,世界的潮流正在变迁。
“以前喜欢我来着?”女孩轻轻地对我说,“她们说我们曾经相爱。”
那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短到你根本无法衡量它的刻度,在那期间,数以万计的微生物灭亡后再次复活,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无所事事,也有人游戏人间。
我轻轻地搂住女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温情脉脉的春风轻抚着我们的身体,幻化成一条条柔和的光线,匆匆拭去涉世未深少年脸上的泪痕。我靠在湖边高大的法桐树下,怀抱着失却记忆的女孩,侧耳倾听来自遥远记忆中的话语。

“你为何会在这里?为何独自一人?”

少年的心一如从前般胆怯,少年的语言一如从前般颤抖,和过去一样。倾心之人已随短暂的冰冷的春天一同逝去,斩钉截铁地离他而去,并且将永不回来,直到我们通过悲哀的失去才发现永恒的存在一样。
 copycat12 (2005-12-10 19:56: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你的故事让我很伤心``
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大团圆的感觉?抑或是我的错觉``
我们都看到了入口``可是那里并不是常开着``也不一定有对应的出口``
不是很令人伤感吗?
 u兔 (2005-12-10 20:10: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可以拿去投稿了~[em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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