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黛三的小说《情人》
 黛三 (2005-11-12 18:43: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B]情人[/B]

——此文献给依旧浪迹在冰尖的人

1 电影情人

爱是一种罪恶。我读杜拉斯的《情人》时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有一句这样写道:We make love in blood。
那正是冲击了脑浆的blood。眼睛,耳朵,视线,手指,睡姿,通通作为容器。是云与云之间的追逐。是雨水与雨水之间的坠落。
电影里梁家辉的屁股特写很多,臀中间的沟壑代表某种黑色。
[B]镜1:
他方锥形的屁股像湄公河上的一块浮木。他在泪水中想象着被破碎,如同他初次伸出去的那只手。左手,或者右手。总之,不会是双手。二者无法同时抵达。
他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这造成了整个左半边身体的紧张,并且成功地传达给了这个法国小姑娘。
他们各自的紧张是如此亲密。[/B]
正是这样的不可同时性造就了情欲不可多得的完美。或者,仅仅是一种完整,一如隔阂。
我正在听一种只有在深夜才会变得动听的音乐。它作为声音滑过的时候,你能同时感觉到一具光滑的身体在软被中轻轻的扭动。这种感觉一直延伸到第六根手指。
而第六根手指不属于你的身体,无法用于给陌生人指路。但它却与你的身体抵足而眠。
你无法控制它。

2 壁虎

坐在浙大永谦礼堂里听哲学授课时,我正在笔记上涂画一只壁虎。
我喜欢用红色水笔,所以这只壁虎是血红的。它的尾巴很短,几乎没有。头被我描成鱼头的样子,没有牙齿,只能看到它一侧的眼睛。我想象的壁虎是玻璃一样的光滑,不应该有毛。
翟永明有首诗叫《壁虎》。那是一首不确定的诗,壁虎的诗,壁虎和女人的诗。日光灯下的壁虎是紧张的。紧张是一种兴奋。它在寻找暴光之中的一片黑暗绝地。这是一种无所适从。
这正是我们看不见第六根手指的原因。而简洁又是极其必要的,简洁并非苛刻。这是我喜欢海明威的重要原因之一。简洁是一种宏大。一种无法被搬动的存在。如果你感到痛苦,那么你就是痛苦本身。
我坐在楼上的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我脱了袜子,把脚盘在座椅上。不做笔记的左手经常抚摸自己的脚背。前面女生的坐姿极为端庄,仿佛这千篇一律的座椅当真符合了不同骨架的众口难调。可我是要求舒适的,这不仅仅是中央空调。我尤其想抱个枕头坐在地上听课。这是最不挑剔的听课方式。包括听课的耳朵与大脑,我一样有这个需要。
我的理想状态只能是赤身裸体。和壁虎一样,不应该长毛。
整个礼堂像是一张暴光过度的底片。女教授在讲授康德与黑格尔,我却很想去洗手间关起门来照镜子。
我在人群里没有发现第二只壁虎。于是很想看看自己。

3 炼金术士

我迟到了。礼堂里人已坐满,我选择在过道里站着。突兀的像个空位。
炼金术士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正在听极为轻快的chanson,我感觉自己正穿行在一个摆满柚木酒桶的法国酒馆里。Chanson是最美妙的法语音乐。这不能不使我想起堂那托雷的电影,我这个物质贫穷者意淫着爱琴海的阵阵海风。
[B]镜2:
他有一种紧张的高高在上。他像他的肤色一样有些胆怯,但不是腼腆。
她戴着一顶男式毡帽,脚上蹬着一双金丝带的黑色皮鞋。她把脚搁在渡轮的栏杆上,伸出三分之一脚尖。她就这样看着那个中国男人从一辆黑色的“里摩辛”大轿车里走出来。
他们是两条失聪的鱼。卑微的神灵在跳舞。[/B]
他说,这儿还有一个位置。我说,你要不要一起站着?
炼金术士站了起来,一下子变得很高。他穿过两个同学走出来。什么也没拿,靠在墙边,脖子歪着像个混混。

你觉得我们这样站着像什么?
我摘下耳机悄声说,两只激情的蜗牛。
蜗牛好啊,里面的肉很嫩,多汁。你喜欢吃么?
我不喜软体动物。但我喜欢吃蛇。
蛇肉?
不,蛇皮。
你真残忍。我喜欢花斑。
那我叫你花花。
你喜欢听什么音乐?
说不准。
饶舌我听过,不错。
我喜欢听黑人唱歌。
我现在就去买墨水。
墨水什么用,掉色的东西。不如炼金。
是么?我喜欢非专业的。
你真专业。
表扬我么?
不表扬,浪费粮食。
我白欢喜了。我像个坏人么?
不。你不像个算命的。

老师讲的什么我没听清。总之,不在讲邓论就在讲毛概。我只知道每天都一样的无聊。我突然间很想见见杜拉斯,但她已经死了,被湄公河水毒死了。

你想坐着么,我问他。现在想坐也没的坐了,空位早被别人占去。
我妒忌你可以不坐着。
妒忌太不可爱了。
妒忌是种表扬。
妒忌不自由。我不喜欢。
什么是自由?
妒忌,或者不妒忌。
那么对了。
我想去看电影。
一起?
成交。

4 电影与电影院

电影院门可罗雀。台风把某个百货公司的巨幅广告牌吹到了影院门口,真像死前的回光返照。
大厅里空无一人,除了两只被雨淋湿透了的蜗牛。一只白色,一只粉红。
炼金术士用右手掏钱。先摸出一只蛇皮花纹的手机,接着摸出一只黑色皮夹。他的口袋看起来不大,却掏出那么大的东西来。他用左手买票,动用了两根手指,它们分别是中指与食指。手指细长的像条蛇,是他最好的饰品。
你真瘦。我经不住感叹。
你挑剔。他走在我前面,我踩在他影子的左肩上。像个小矮人。
我喜欢这么干。第一次看《SNOW WHITE》我就渴望自己成为某个小矮人。我固执的认定小矮人只吃红樱桃。
影院很黑,黑的像个废弃的煤矿。电影已经放了十几分钟了,我们进去的时候荧幕上正在经历一次斗殴。我们坐在后排,可以看到前面有稀稀拉拉的脑颅靠在椅被上。黑乎乎的像个刑场。
炼金术士坐在我左边。人的右手通常用来犯错,而左手则用以纠正。他的右手伸进我的T恤,摸我的腰际,不往上也不往下。
“你,喜欢赤道?”
“我喜欢你。”他把我抱到他腿上。电影里的舒淇演一个知青,她正在一个茅草屋里上扫盲班。
[B]镜3:
“猪头肉……盐腌肉……红烧肉……回锅肉……” 黑板上写了奇大无比的四块肉。女老师让讲台下的边区农民重复念着。一个渴肉的时代。[/B]
这个教室真有意思,我对炼金术士耳语。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个场景。再后面一点就有了。
是在这个教室亲热的那段么?
你也看过?他问我。
“看过。这样的瞬间很美,灵魂就在彼此的瞳孔里。”我心里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人一辈子都在往下掉。而现在则更是如此。我对自己无法控制的速度感到恐惧。恐惧上泛起了甜蜜。
“一个人也造孽不了。” 他开始摸我的胸。
“重逢是件难以宽恕的事。”
“是这样。”
我像是坐在湄公河的木船上,河里游浮着动物的尸体。不是猫,而是老虎。
飘荡,在这根血管里,一直到时间结束。我唯一缺少的,只是一顶男式毡帽。为了更坚强一些,我要把在河边生长的水仙都命名为太阳。
荧幕上出现了一片原始森林。炼金术士从背后抱着我。像一根井绳。

5 美人鱼

美人鱼出生在我的家乡,那里没有海,只有石头。他留很长很长的头发,发质好的出奇,像声音一样的光滑。入狱前他送了我一锭银子,上面印着“吉定足银”,下面有“光绪年间”的字样。他说我就像碎银,哗啦啦,落地有声。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一年以后,我暑假在S监狱实习。他的长发已经没有了。头皮发青,身体浮肿。我以为他快要死了。大墙内的狱卒生活是极端乏味的,除了学习便是劳动。女犯通常干轻一些的手工活,男犯则统一组织了做劳役。他们的饭菜里总是放很少的盐,这样可以让他们没有力气越狱,而身体却水肿起来。
美人鱼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高二的时候,他一走了之,有时整一年都不回家。我们看上去成了完全不同的两路人。每次出现的时候,他的头发也越来越长,漂亮的像同性恋。他没有职业,在各地的酒吧和迪吧里唱歌。从杭州到南昌或者更远。除了他信中所说的只言片语,我对他在外的流浪一无所知。
他时常给我写信,他的字和他的头发一样漂亮。霓虹灯下的生活,会让人沉沦不少。客人当中有层次的人都是固定的消费群。我每天打交道的不是地皮就是妓女。我现在每天都客串黄色小品制造气氛。吉他的那几根弦,在互不相交的情况下,才弹奏出优美的旋律。所以,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我记得好多女孩子刚出来的时候,真的只是想唱歌,可她们硬不过人民币。我感觉自己也爱上了寂寞。我活像个幽灵,只有站在台上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的歌唱的不错,经理客人都说我好。可是这里需要的不是音乐,是气氛,是黄色笑话。于是,我的需要也慢慢变成了发泄。他总是这样说起他的生活。
想念一个人的表现是自相矛盾的。他在身边的时候,冷漠以对;当他离开了以后,又发疯似的想念他。
我曾经以这样的方式想念美人鱼。

6 电话

炼金术士:我想我是痛苦的。已经没有什么是拯救了。我只选择憎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不相信未来。不要用如果来说明问题,那些都是虚无。虚无最美,可是短命。爱情是毒药,我亲手埋葬了它,像埋葬一只小鸟。
在自己的身体以外寻找相似的身体,最大限度的靠近身体本身。我再也找不到她。她就是奇迹,可我不相信奇迹。想她就是一种灾难,回忆是狡辩的风。我对自己越来越不认真,总难免给自己倾翻在地。我主观主义,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但饿了还是得吃,为下一顿的反胃保存理由。
也许我们都是那种遭遇过很多,但又不愿承认的人。我的生活是分裂的。而你的身体是火柴盒,只有柴没有火的时候才特别想你。

我:我有的时候拒绝思考。聪明一不小心就在愚蠢面前暴露了猥琐,愚蠢即便失手也不无光彩。神秘本身就让我感到愉悦。我渴望被看到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渴望自己被爱与甜蜜支使。我知道真正的爱有这种力量。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力量,是别无选择。26岁的劳伦斯可以在6周内让一个31岁的女人抛夫弃子的与之私奔,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真爱与癫狂的热情相去甚远。感觉是靠不住的,感觉是一剂吗啡。凡是必然的事物便是正确的,如果除了她你谁也不想要,你就能得到她。你做过什么?你失去了。这不为什么。你不愿意欣赏泡沫。
我恐惧的早已不是死亡,而是诞生。你不是暴君,但你却熟知每一种刑具。这让人疯狂。

7 房间

炼金术士的自行车胎有些扁,他的腿很长,踩车的样子像是成了车的某个动力装置。我就是在桥上看到他的。
我坐在后座上的时候很安分。这不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我的心在不知所终的飘荡。天气异常炎热,我像一片云一样把脸贴在他汗湿的衬衣上。他的脊椎非常美,像条鱼。激情,宿命,自由,归宿。还有什么是不能以死了结的,但黑夜却无法消融内心的深蓝与旷野。
炼金术士是迷人的,因为他无法被控制。他养的松鼠死于酗酒。
他的本质就是不安定。
[B]镜4:
她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窗户没有安上玻璃,只有木条的百叶窗。声音与光都无限透明。窗格间闪动的斑驳光点像是鱼群。但这不影响屋内的阴暗,这是白天的阴暗。造成了一种间离的感受。他们像是呆在一具沉船的残骸里。
她第一次与这个中国男人做爱。他帮她洗掉了身上的血。那个男人远远的看着她,她也望着他:她赤身裸体,正拿着一个铅壶给枯死的盆栽浇水。[/B]
这是夜的阴暗。炼金术士像带着他的手指一样把我带到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像是一张逐渐破碎毁坏的面孔,这更让人喜欢。床脚下摆满了棕绿的啤酒瓶,像是他的一群小妾。桌上的巧克力铁盒里装满了烟蒂与烟灰,黄色的烟嘴埋在烟灰里,像是金条。抽水马桶的水阀再也不会放水了。毛巾都很小块,一块咖啡色,另外一块白色。床上的被子还是大学里的,有编号为证。枕头则像是从医院偷来的,白的有点发黄,像是他掉下的一颗牙。
炼金术士通常都有礼貌。“介不介意我脱衣服?”
“脱好了。”我一样讨厌衣服。他像鱼一样,身上一抖,鳞片都落了地。他脱完了以后就去浴室冲凉,走出来的时候却成了一根白色的洋蜡烛。
我正趴在被子上翻他床头的书,他从我身后压下来,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书。我嚷着我还没看完。他边脱我衣服边说他比书重要。
衣服脱了一半,我突然想刷牙。卫生间没有镜子,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消退,也许是某种无以辨别的肤色。我无法看到自己。我贴着墙壁,不知如何在他的房里投下影子。
我上身光着,只穿着牛仔裤走到他面前,不小心就踢翻了一只啤酒瓶,接着一连串瓶子矿矿啷啷的倒地。这更像一种破灭的声音。他脱掉了我的裤子,我们像两把剪刀一样带着锋芒交缠在一起,裁剪彼此的身体。他按着我的双臂动作着,细长的手指像叹号一样深陷在我的皮肤里。我在发抖。我突然感受到了某种绝望。这种感觉从空气中分泌出来,他的手和吻都混合着这种气息。他成了一株散发气味的植物,在我身体上迅速的蒸发。
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背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失水。我闭上眼睛,看到白水仙开在泥淖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它们都是我的太阳。

8 旅途

一列火车刚从我的耳边开过,震的厉害。第一次去大连的时候,我和美人鱼在火车上坐了二十四个小时。他就坐在我的左边。我是哑巴孤儿,他是第六个人鱼公主。我在岸上舒展双脚的时候,他正躺在海底的太阳花园。
我们一起看窗外的风景,看黄土地的风沙,看秦皇岛的骡子。沿路有很多泥糊房子的断墙,像是风尘姐妹似的错落于杂草垛和山毛榉之间。美人鱼把下颚抵在我的额头上,他的长发在夜里投下一片阴影,偶尔有一闪而过的光亮。看着看着,我便睡着了。
时间像蝉翼。有时是大片大片的消失的,有时候却无法动弹。美人鱼常常盯着那些一闪而过的残垣发呆。它们正在昭示天荒地老,可我们又怎能从生到死都立于墙边呢。我们只能是过客,在这个瞬间来到了这堵墙边,惟有共同目睹了它的倒塌,我们才获悉了彼此心里的那块叫做地老天荒的地方。这也是张爱玲所描述的墙,是苍凉的启示。我们的心里,都有这样的一堵墙,就像当初裹着浓装唱着蹦蹦戏的女子一样,不知疲倦地婉转着我们的调子。
可人从生到死都是被迫的,连自杀也是。所以我们都想到了醉生梦死。可也只能梦死,而已。但即便是梦死也还是会醒,我最怕自己死不透。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只不断地吞食石子的鸟,毫不畏死的加剧自己的重量,直至那最后一刻的坠落来临。正是这让我跟随美人鱼在铁轨上前行的。我已经走的很远了。在大连的一个地下超市里,美人鱼把我弄丢了。我是个容易迷路的孩子,我身上的某一部分停止生长了。已经到了极限。我需要被牵着。他在一面大镜子前喊我的名字。我看到他的长发乱成一团,像无数个我只愿昏睡不醒的夜晚。我感觉到,他会跟随这些头发的消失而枯萎下去。
对我而言,天空早已是一个太大的囚笼。我需要的就是不堪重负。时间并不会因为经历而让你成为一个对生活驾轻就熟的人。在太阳底下,我依然看见自己内心那些有如最初的真金般的光亮。正是这些让我痛苦。可我不再能为此而欣然等待。
梦里的鱼,被刮去浑身的鳞片,满目都是带着血丝的闪闪发亮,身体因此而变的通体透明。我会把眼睛闭上,深刻体会风拂过每一根神经的颤抖。
直到那些鱼群用鳞片铺起回家的路途,鸟儿也把我的脐带找回,等着我呕出满腹的石子,然后得到解脱。

9 井

我的身体里有一口井。欲望和恐惧有如浮影般飘荡在井的上空。水中是诡谲的眼睛,是腐烂之中最鲜活的气味。炼金术士的眼角常带有一种天性的认真,而嘴角却被戏谑与游疑摆布。我从未想把他说成是诗人,这是把水从海里掬出来的做法,这让海水失去蓝色。他在神经末梢上跳跃。他就是诗。一如大海无以比拟。
炼金术士喜欢称呼女人妞,喜欢形容女人毒药,时常闪现出某种调情老手独有的肉光。他深知毒药万劫不复的完美。
[B]镜5:
他甩了她一个耳光,把她的双脚扛起,撕开她与她小哥哥一起跳舞的裙子。他用西贡雨水冲刷出来的粗糙肤质进入她。他用他的母语干她。他咬着烟嘴将钞票向她发育不良的胸部掷去。
她闷不吭声地任其摆布,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野蛮更像是一种自虐。[/B]
炼金术士喜欢喝酒,并用女人的身体下酒。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不该用公用电话称呼彼此,这是他的理由。他不是沉重的。他的整个身体很轻,某一根骨头却很重。这根骨头把我禁锢起来。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情欲自哪里来,它仿佛生来便已死了一半,而另外一半面目全非。它长眠于九泉之下,我所遭遇的只是幻影。剧烈的动作给我泥沙俱下之感。我们最大限度地深入彼此的身体,寻找一个出口。
他在我身上吻个不停,仿佛在吻他自己。他的身体就是一个深渊,我以风的姿势下坠。他用尽了各种办法进入我,我们找到了一种绝妙的姿势。这使我的身体在灯光下像泥土一样颤抖个不停。我的舌头好像死掉了,成了断线风筝。我们的身体都失去了形状。像天空一般,成了一种流体。只剩下颜色。
我们吸吮着彼此的下体,像两片云一样的相互电击。空气干燥的要裂开了。他把唇贴在我的股间,在自慰中达到了高潮。我终于跌入了黑井之中,脚踝变得冰冷冰冷,化为记忆的两端。
炼金术士炼造的是他自己。他是个唯我主义者,他无法不关注于自身,这成了一种罪恶。此外,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要的是比他更厚重的阴影,他想让他自己消失。或者是比他更为光亮的东西,他想在那片光亮里成为一个瞎子。他早已分裂成两半,这一半无法企及另一半,他空虚的胃难以为继。他需要借火,以便暂时忘记他自己。黑暗与光明,正是盲的两端。他要的就是这个。
我总能察觉出自己身体里的某部分在很早以前就停止生长了。它对我及其重要,它并未死去,而是随着其他部分的长大成型而变得更加敏感。这种敏感几乎难以察觉,因为它无法用五味陈杂的心去捕捉。可我知道它存在,它正在这个房间里舒展,蔓延,很轻很轻,变成一种听不到的声音在我头发上生长。瞬间,我感觉自己无异于一座坟墓。而盗墓者让我萤火四溢,遍地花开。

10 圣诞节

圣诞节的夜晚很热闹。美人鱼正在台上唱歌,唱的是腾格尔的《天堂》。他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身后像是跟随着无数沉默的鱼群,它们都从大海而来。美人鱼明天将不得不离开这家酒店,因为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小姐,长的非常标致,一米六八的个子,有一对酒窝。是这家酒店最漂亮的一个小姐。
美人鱼在这个场子只唱了一个礼拜,她一直来捧场。我对他说,她对你有意思。短短一天内,我们与她6次不期而遇,过道里,电梯里,或是卫生间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感到讶异,这位漂亮的小姐和别人一样,只要出四百块钱,马上可以在包厢搞的。但我认定他们会发生点什么。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被真正的爱过。美人鱼从不肯亲我。我从不肯在美人鱼面前哭泣。一次也没有。
她喝了酒,走到美人鱼身边,问他要不要她。美人鱼没理她。我看着她和一个男人进电梯去了五楼的客房。她向我微笑了一下,立刻就不见了。她的皮肤和她的笑容一样苍白。
那晚客人相当的多,我像个小丑似的坐在一边傻吃,我无法参与热闹。一个客人突然走到台中间,拿出一叠粉红的票子放在桌子上,他对美人鱼说:“喝掉一扎啤酒就拿走一张。”美人鱼不唱了,他走下来端起啤酒就喝。没有人敢上去劝他。五杯下去他就开始吐。那个小姐走过来,她拉开了美人鱼自己喝起来。她的酒量非常好,喝到那位客人都感到惊讶。她拉住了美人鱼,又是一句:你要不要我?
深夜,她来敲美人鱼的房间,我和几个朋友也在。那时我正在写一些东西,美人鱼和他的朋友正在校样带。她只穿了睡衣,与几个朋友聊起来。他那几个朋友每天都在搞酒店里的小姐,她被他们扯着衣服,裤子都被扯掉了一半。他们只顾着嬉嬉闹闹,她突然甩开那几个男人,对美人鱼说:“你是不是嫌我脏?”
我放下笔拉着她让她回去睡觉,她突然喊起来,问美人鱼五块钱要不要。随之又问其他的三个男人谁要他。美人鱼砰的一下扔掉了手里的样带,他一把拉起她离开了房间。那晚他们睡了。他甩门的声音像是石头掉在枯井里一样,没有激起任何回声。
第二天谁都知道了他与那个小姐的事。那小姐是酒店经理的相好,美人鱼再也呆不下去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走,我听到别人骂他说他装蒜,好像什么女人都看不上。现在还不是,被搞的服服帖帖。那晚我独自睡在美人鱼的床上,窗外的月亮像个难产的胚胎,只是没有血迹,没有声音。我不能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回头看我。我的心沉浸在伊卡洛斯的欢娱中死去,而这欢娱的底子却是满目泪水。这些都是瞬间的事。

11 卡西莫多

夏天还没有走的时候,我身上长痱子了。痒了也不敢抓。我天天睡不好觉,昨晚似乎梦到了枉死城。人间与鬼蜮之间以桥相连。炼金术士说做梦是睡眠的副产品,缴纳精神税。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容易回忆过去。他与陌生人靠近,以便安慰荒唐。他并没有老,只是难以再次开始,忍耐一以贯之。
很多东西都无关于爱。我说我出生在劳改所,天天看我爸审讯犯人,听他恰如其分地掼桌子。
你爸爸是神仙,他说。
你是活宝。
是么。我只知道要抱住你。
抱一个空虚。
无所谓。
我不喜欢这三个字的。你吃下去吧。
好的。为你。
别再吐出来。
一定。
我说我搬寝室的时候卖掉了一沓情书,四毛钱一斤。多少有个价钱,比无价要好。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现实比小说残酷,现实就是抵在你身后的那一堵墙。当你无路可退的时候,它永远留着一手。而这通常是一种出其不意的温柔的残酷。
[B]镜6:
中国男人的黑色“里摩辛”轿车停在岸边,岸在漂离。它逐渐凝固成一个黑点,凝固成一个西贡。
她戴着那顶白色的男式毡帽,系着金丝带的黑色皮鞋在栏杆上伸出了三分之一脚尖。
她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如粉碎。[/B]
炼金术士赤身裸体的站在门口送我,叫我小心。他让我不要急功近利的贬低自己,对于他的信任我只得降格以求。我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应声。我消失的就像声音。当最后的钟声响起,我看到了我的卡西莫多。这是真正的卡西莫多:左半边脸血肉模糊,右半边脸完好无损。可这不是生活给予的补偿。
而我们需要无疾而终,为了事物不可多得的完美。

12 乘客

我习惯了等九点的末班车。耳机里的女声像是从水银里跑出来的,还未干透便被凝固在地。但我喜欢这种瞬间的局促感,尤其在等车的时候。干干的,像一排年久日衰的枕木。
声音总能由我任意挥霍,尖叫到失声或是憋气到最后一秒。我喜欢挥霍不尽的感觉。巴洛克时代的油彩,旧时代大家庭厨房里成堆的长木筷和白瓷碗,和尚与庙的故事,嘀拓乱响的算盘珠子,龙头里哗哗流淌的自来水。我喜欢这些在不同时代容易面目全非的东西。
杭州在下雨。
站在空荡荡的公车里感受更为明显,夜里的雨更加透明了。我想念人们在雨天会穿高梆子塑胶雨鞋的年代。我仍保存着那双29码的古董儿童雨鞋。
我喜欢它生硬的橡胶味,那时候骑自行车总忘记拧刹车,那是一种完美的初始性状态。那双29码的塑胶雨鞋无疑是青春与残酷之始。青春像铁蹄一样,将来使的头颅挂成一缕战争的红缨。
我喜欢在公车里站着,不管人多还是人少。车在斑马线上停留的时候,我嘴里没目的地哼着两个英文单词:lonely……alone……lonely……alone……
我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冬眠过去,像一只悬在末班车里的蝙蝠。
蝙蝠有三种:第一种食用植物,第二种捕食昆虫,第三种吸食血液。它们的取食爱好就像三种爱情。
吸血蝙蝠让人不安。这种爱情摄取灵魂,顺便问候身体。
整个世界如同患了内脏粘连。黑夜有一种金属气息的光,让乌云成了黑洞。天空有如一块被烧出了多个焦洞的布料。云层在烧焦的边缘翻卷着,抛洒火星。
炼金术士离开以后,雨就变小了,然后就不下了。我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开始唱歌。
风突然间停了,我睁不开眼睛。唱着唱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什么都听不见了。


(完)
后记:重读我的杜拉斯,重读我的情人。
爱情像一场谋杀。以和平结束。
 燎原 (2005-11-12 19:2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em09][em09]喜欢喜欢
正如一小时前我坐在公车上听着陌生的音乐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莫名的落泪
 copycat12 (2005-11-12 21:06: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像电影镜头``

井写的好``
 燎原 (2005-11-13 11:51: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哪里有<情人>的下载呀 楼主   一直想看来着
 燎原 (2005-11-13 13:52: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呵呵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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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一部《情人》让梁家辉成为无数影迷心中的标准情人———白色的身影,抑郁的气质,迷茫的神情,颤动的嘴唇,渴望却胆怯的动作演绎着欲爱不能的悲哀……

  法国著名女作家杜拉斯的《情人》以其沧桑感伤的笔调叙述了一法国少女与中国阔少的凄凉动人的爱情故事,至今影响着一大批中国女性作家(如安妮宝贝)。而依此拍的电影《情人》(梁家辉主演)也是如此唯美,充满了时间感,和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纯粹的艺术是否都应当如此呢?
  
  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Jean-Jacques Annaud)于1991年将此片搬上了荧幕。饰演其中的中国情人“他”的是获得过香港金像奖和台湾金马奖的双料影帝——香港影星梁家辉,女主角“我”的饰演者则是法国女星珍·玛琪(Jane March)。后来《情人》曾入选法国戛纳电影节,获得了舆论和媒体的广泛好评。让·雅克·阿诺将这段异国之恋处理得伤感而唯美......

  1929年,在西贡的湄公河边,一个法国少女等来了一位令她终生难忘的“中国情人”,他抑郁而含蓄,迷茫且深情,他们爱得痴缠,却无法长相厮守。抱着终生的遗憾,梁家辉为我们诠释了这样一句肝肠寸断的话:“他就在那儿,远远地坐在车后,那隐隐约约可见的身影,纹风不动,心如粉碎”。

 橙子 (2005-11-13 17:27: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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