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星期六早上的送机

renegader (2005-08-9 1:19:00)

[还是写个“序”一样的东西吧，否则总觉得不太塌实。故事应该是发生在2年前，那个时候还做导游不久，工作仍停留在单接送（当然，现在还是很嫩）。开始只想写个短篇，但写着写着发现像是一个长篇的开头，所以读完会发现文章好似被砍了一半的蛞蝓一样。]

星期六上午的送机（暂定）

“下面请我们勤劳如同搬家蚂蚁般的电话编辑把下一位拨通我们点播热线的幸运听众接进演播室……喂！上午好啊，在这个阳光明媚稍稍偏热的六月的上午，很高兴听到我们可爱的***如林间八哥般动听的声音。”
“(八哥？)好，好高兴哟，真的是我吗？今天真的让我拨通了吗？”
“当然是你啦！不用怀疑，不信去问问布谷鸟，去问问石斑鱼，就算全世界只剩下谎言你也不能怀疑拨通我们热线的事实。所以——千真万确就是你！一定有祝福送出的啦，来，让我们听听是什么呢。”
“啊，有的，首先……我要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啊呀呀！多么孝顺的孩子啊!足可以登陆《24孝子图》啦。古有杨香‘伏虎救父，’今有***热线送祝福！根据我多年对女人声音的经验，你应该是十四，五岁吧？”
“恩，马上考完试再开学就要升初三了。我还想祝我们全班在这次期末考试中都能取得好成绩，也希望能与擎天柱、威震天、红蜘蛛、铁皮、钢锁、声波永远成为好朋友。”
“非常经典的绰号，令人无限怀念，想不到这么年轻的一代也知道叔叔辈的卡通片啊。感觉就是个变形金刚校友录嘛。想当年我读初中的时候，每天一集的变形金刚那就是我生活的全部，豆浆可以不要，馒头也可以不屑，变形金刚不能不看，有一次，我还因为……”
“对不起，我，另外还想……”
“另外？噢，对啊，另外还有个祝福是吗，不要顾虑，放心大胆的说出来，拿出擎天柱铲奸除恶的勇气来。不要紧张，慢慢说出来好嘞。”
“另外……我想，想对大黄蜂说……”
“说什么呢？是不是一起把威震天一伙赶出银河系呢？呵呵，到底是什么呢？”
“我喜欢他……”
坐在公交车上用CD机反复听着仓木麻衣《time after time》，音量设置在12，13偏响，11稍轻。此时此刻恰到好处。身旁的明显中学生打扮的男孩抱着书包，不时地从包里拿出式样颇旧的WALKMAN，以手动旋扭收听音乐调频。神情无非是所有周六上午补课的中学生所共有的无奈。偶尔又把脸侧向窗外，随着音乐显现无不感触万千的惆怅，尔后煞有其事的一声叹息。俨然七年前的自己。
七年前的自己？有时感觉这七年来从头到脚的每一部分都已面目全非（事实上也有人这么觉得），但也有时，特别是看到斜背单肩包的初中男孩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跟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后面虔诚的样子。七年的时间给自己带来的变化就依稀模糊起来。难不成这七年来我真的已面目全非？就自己的观点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或许说，自己更希望接受后者。
就星期六这个日子来说，地铁新客站通道里的人流比往日多出不少。一如往常塞上耳塞，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仓木麻衣仍然仿佛唱着《time after time》。似乎感觉每个人都如同大马哈鱼一样专心于每年反反复复的洄游，没有脚步声朝着各自的方向行走不止。当然，锲而不舍且喜欢干净的大马哈鱼群应该不会散发出汗臭，液臭之类惹人心烦的味道。拥挤的地下过道里各式各样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饱和。这时我真的希望自己是条鱼，可以用腮来呼吸。
“快呀！快呀！让我们听一听下一位无比幸运的听众是谁呢……喂！是###吗？”
“是我，是我！终于打通啊，电话的重拨都快按坏了。”
“喔，但是，我说同学啊，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很幸运的嘛，要知道很多热心的朋友重拨按烂还是没能听到我这磁性般的嗓音，他们仍然没有放弃。你这样不负责任的抱怨可是要激起广大听众的不满的哟，呵呵！”
“是嘛，好象有这么回事啊，对不起。”
“呵呵，多单纯的男生啊，来，听听有什么祝福送出。”
地铁一号线与二号线在人民广场的交接处俨然一块发育良好的肿瘤，人潮涌动且行动缓慢，每每想快速通过却屡屡被人潮所困。罢了，总不能从怀中掏出一把麦林手枪，向天花板鸣枪三声来加快行人步行速度。于是让自己也化身为这无害肿瘤中不甚起眼的一粒细胞继续随波逐流。抬腕看表，九点三十五分。不用急，不用急……我轻声重复着。
一号线转二号线，通过过道下楼梯之后，势必（就我个人而言）会看见由二十台21寸的屏幕组成的电视墙。内容也无非是些洗发水，口香糖之类不引人注目也不惹人心烦的广告。大多时候，走过用眼角瞥它一眼已是我对其表现出的最大敬意，相信大都头脑地道的人们也有同感。不料今天——某个星期六上午的九点四十分，一个年轻女孩以近乎专注的神情注视着电视墙。
“我还有最后一个祝愿想送出。”
“‘最后一个’！多么令人伤感的词语，最后的晚餐，最后的战役，最后的火腿罐头，这位同学上面说了这一大串看来最重要的放在了最后。来，就让我们听听到底是什么样重量级的祝福呢？”
“不，不，没那么了不起，只是对于我自己来说。小学毕业那年暑假一直和我很要好的朋友+++来找我玩，我因为对邻居新买的变形金刚爱不释手，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他。一个星期后他搬了家，便再没有音讯。我想那天他也许是来道别的。即便现在想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如果，如果他听得到，想对他说声对不起。”
女孩穿着普普通通，既不染发又不袒胸露背。蓝色长裙一直拖到短袜边沿，容貌对于没戴眼镜的我即便走近也不一定看得清楚。又不能为了这么个奇怪女孩从包里的眼镜盒取出眼镜后戴上看个明白，过于傻气。但也因为她的关系，我向电视墙投去了几倍于以往的关注。同样普通的洗发水广告：一把梳子从那亮滑得好似雨天菜场里卖鱼人的黑套鞋一样的长发上一滑到底。就我们的现实来说，要么是梳子三十斤重，要么此女子的头发直径超过5厘米，总之我从来没有对此类广告怀有好意（恶意也谈不上，要知道比这拙劣的广告们足可以用来填补宇宙黑洞）。
女孩仍然凝望不止，此刻我与她已经擦身而过。出于慎重，我再次回头，女孩一动不动，广告内容一成不变。当然，若在我转过身背对它的时候调换其他频道也不无可能，中学暑假看过卫斯理的一本小说里有一段，有一块石头看着它的时候是石头，背过身去就面目全非变成别的什么了。原因不清楚，总之这种唯心看法我可以顺利接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可以顺理成章的接受很多莫名其妙的看法。以权益性的态度不妨将无里头的理论作为某种可能性接受下来，假设条件A成立，那么能推出结论A1，若再假设条件B成立，也就理所当然的得到了B1，以此类推的话可能性无处不在。
“哎呀呀，哎呀呀，现实生活中的不完美性的完美再现啊！若以此悲伤凄凉的故事为题材原形，创作出一本让全国少女哭干红泪的爱情小说，再根据小说改编成青春偶像剧，给上海低靡的本土偶像剧注入一支强心剂！”
“对不起，我那朋友是个男……”
“最后再发挥你对音乐的理解感悟能力谱曲写词，一炮走红进军歌坛！机会就在眼前，怎样？同学，有没有兴趣？让伯乐我来当你的经济人如何？”
“……”
“喂！喂！啊呀，一定是听了我的金玉良言埋头创作去了。精神可嘉，让我们翘首以盼娱乐界新一代小天王的诞生吧。呵呵，阳光亲切的早晨不禁让人精神一振，深吸一口气在一首范晓萱的老歌《深呼吸》之后，我们将接听下一位听众！所以正在播打热线的朋友不要把手从‘重拨’上挪开呀，用力的深呼吸，加油啊！”
快到宾馆时我摘掉了耳塞，戴上眼镜。不用苦等，不用寻找，客人已经老老实实宾馆大堂的沙发上，两只行李箱仿佛两只听话的大狗伏在主人脚边。微笑。这表情对于我的工作必不可少。
送客人去机场的路上，我无意间陷入了思考，思考也分为几个种类，A有专门为得到一个结论而进行的思考。B有让自己摆脱某种不愿面对的事物而挫开注意力的思考。C有打发时间时天马行空般的思考。开始时我以为自己是A：女孩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而死盯着电视墙不放？但是没有结论，当然没有结论。
若简单将其归为因天灾人祸而导致神经失常或由于种种原因使她从未见过电视墙而感到新鲜好奇的话显然无须思考，这样的原因不免有些让人失望。极其普通的洗发水广告，看过一遍可能连哪个牌子都无从记得。我开始怀疑洗发水广告中也许藏着什么讯息。梳子从头发上划过后产生了一组不仔细看就不能发现的密码？抑或是广告结尾部分四瓶颜色不同的洗发水暗示着某种新型的基因排列？不会，这样想下去毫无意义。应该撇开广告，女孩可能透过一遍遍重复的广告看到了和广告毫无关系的别的什么？
数据不足，无法回答！于是思考由A转为C。
帮助客人买了机场税，在剪票口道别。鞠躬，微笑，欢迎再来。我有时能发觉说日语的我与说中文的我有着某些令人难以释怀的差别，前者明显带着“妥协性”。是我性格中本身具有的妥协性，还是我接待的这个民族一直以来所具备的民族特性。对此，我始终以谨慎的态度把我与“另一个我”小心的一分为二。“我非我”这种感觉想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体验，也不是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对于之所以形成我与其他的“我”的个中原因感兴趣，我何苦在客人在客人面前笑得那么做作呢？
坐上回程的机场二线，发送“携成卡”的女孩见缝插针的钻进车里分发卡与使用手册。带上耳塞将《time after time》设置在重复后，我有意识的瞥了一眼那女孩的微笑，虽然称不上打动人心，也算是温和可亲。或许她比我更适合导游这个职业也未可知。然后我摘下眼镜放进上衣口袋。
“您好，免费赠送的携成卡，全国各大酒店，饭店可享受二到七折的优惠。”
我礼貌的回绝女孩递到眼前的卡与手册。这东西曾经不想要，往后也没这打算。女孩如此一丝不苟的一一介绍分发着，莫非有人在背后严密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我想应该是有的，要不这样不出半小时就该把这一打垃圾扔进它们的最终归属。傻气透顶！这无聊的勾当。
“啊呀呀，时间真是过得飞一样快啊！两个小时的快乐时光如今只剩下这短短的六分钟了。如何？是不是有点后知后觉呢，早上九点去厕所大号，充了马桶推门出来发现已经十一点了，对！就是这么不经意间。我们必须勒紧裤带，拧足发条，抓紧时间！下面我们来接听今天最后一位打进我们热线的幸运儿，你好……”
“你……你好。”
“不用紧张嘛，就像打给你老爸，哈哈哈！”
“对，对……不起啊，我，我口……口吃的。”
“口吃？这又没关系，又不是前列腺癌。来吧，说出你的祝福，兄弟，青春不等人啊！”
“我……把要，要说的，都……都写下来了，读……出来可，可以的吧。”
“可以，可以。但千万别像中学运动会上校长的发言那样，请简明扼要，一针见血，最好十六个字搞定！啊……我们的时间不到六分钟了！”
“好，不……不会，不会很长的，两，两张纸，很……很快就读，读完的。咳咳（清嗓子），我想对小……小燕说，你……是，是我天空中，最……最灿……烂的一颗……（主持人强制切断）”
“喂，喂？啊呀呀，这位同学怎么读个开头就没下问了呢？大概是脸红害羞吧，在这里我们只能祝愿他与小燕的爱情或许是亲情，有始有终，终成正果。好，剩下的时间让我们来听今天送出的最后一首歌，戴佩妮的《时间快转》。时间快转，不停的旋转！再转个二十三个小时五十五分三十二秒，我们明天见！”
车快到终点站时，CD机的电池用完了,摘掉耳塞，巴士里收音调频正在放着戴佩妮的《时间快转》。这曲子不坏，不过我更中意这张专辑中的另一首歌《街角的祝福》，听了足有二百五十遍，无可救药啊！大学时的室友曾断言未来四十年我将拥有一台助听器，这也并非危言耸听。而就像“吸烟有害健康”的宣传广告没有让我身边任何一位吸烟的朋友打消吸烟的念头一样，我对于耳聋的可能一样置之不理。音乐罩听不误，音量不是十一便是十二。如此周而复始的消耗一节有一节的五号电池，而珠穆郎玛峰也每年增高1.27厘米。我的人生也波澜不惊的向前推进。当然我才22岁，称之为“磨损”可能还嫌太早，对于未来大于过去的一代的确有些自以为是了。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给CD机换上新电池后仓木麻衣又不知疲倦的开始反复唱着《time after time》，周围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对我自是求之不得。个人对于安全感的定义各有不同，至少这样对我是种心理上的保护。在这城市里生活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学会了各种各样的伎俩，比起苦心修炼**功，我听听音乐应该和谁都不会有冲突。
车到武宁路时开始堵车，我实在搞不懂周六中午十二点半这样平静的几乎没有想象力与创造力可言的时段为何会堵车？窗外的景物已经有十分钟没有变化了，对面肯德基门前的山德士上校也朝我傻笑了十分钟。车好容易进站，我甚至有跳下去的冲动。罢了，回到家也无非是打电话安慰昨晚因为彼此拿筷子姿势不同而闹口角的女友。委实弄不明白这样的事居然也能成为口角的导火线。听有位伟人说过90%的战争起因是会让后世的历史学家觉得啼笑皆非，还有10%是让现世的学者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么看来我与女友的争吵也不过是在90%与10%之间的游弋。
有人急不可耐的下车，也有人迫不及待的上车，这样的场景每每让我想起钱钟书先生的《围城》。车还没有动，车厢内的吵嚷声渐渐压过CD机的音量，几个攻击性极强的脏字溜进耳朵里。争吵的原因无须思考也能得出正确结论，和性交、输血、妊娠可传染爱滋病一样，此乃常识。我毫不犹豫的把音量提升至十三，继而将头靠在窗边似看非看的打量着路面上来往的行人。三个身着正装的男子手持文件夹边走边讨论着不温不火的话题，与身穿蓝色长裙的女孩擦肩而过。一位母亲拉着手舞足蹈的儿子推开肯德基的门，高中生模样的一对恋人手牵手，男孩侧身说了什么，女孩低头笑而不语。至少，在那里没有争吵，那才是周六中午应该有的祥和气氛。
突然有什么东西刺中了我的记忆，悄悄的，极其隐蔽的在我浑浑噩噩的记忆团儿上扎了一下。看清楚了，扎我的就是那蓝色的长裙，这正是今天早上在人民广场地下通道里遇见的那个目不转睛注视电视墙的女孩。没等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眼镜，女孩的裙角已经消失在拐角处。车开动后，我的眼睛仍死死的盯着女孩消失的拐角，直到看不见为止。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对这个女孩如此耿耿于怀，我甚至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但我隐约感觉到她的出现预示着什么的发生，是什么呢？脑中各种各样的图象开始呈现，但就像台风之夜刮断天线的电视一样无法成像。难道我应该下车？不对，即使下了车或许也没有勇气走上前搭话，只能傻傻的从另一个角度目送着她的离去。
车开得很慢，车厢内的争吵仍在继续，耳朵里回荡着仓木麻衣的声音：time after time,and you will be mine.
一星期后的一次偶然机会，当我再次来到那地下过道时，原本电视墙所在的位置已被一块巨幅广告牌替代。右下角的广告词非常醒目：不走寻常路。一时间不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的广告，只好摇摇头，转身钻进了如潮的人流之中。

公主的醉眼 (2005-08-9 1:3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