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面湖水
 黑子 (2005-08-2 9:46: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最近喜欢看火车,而且一定是两个火车头的那种。
晚上,收音机18点报时一过,准时带上一瓶雀巢纯净水,一个MP3,从山塘我的住所花24分钟慢步走到火车站。
车站侧门的守卫是我的一个朋友。
“时间蛮准的嘛”朋友迅速的看了看表——那看表速度过于太快,他是否看得到时间也未可知,所以我姑且认为他只是例行公事的寒暄而已。
“嗯,你的皮肤好像又黑了点”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唉”朋友叹口气,让我进门。

我走到站台,找个地方坐下,打开MP3,里面只有一首歌曲:冷血动物乐队的“是谁把我带到这里?”
坐到这里看火车着实有点莫名其妙,对我而言,仿佛是一天必不可少的工作,而且,在此之前的收音机报时也罢,和朋友那几句千篇一律的对白也罢,居然成为了这份工作之前的仪式,甚至纯净水的牌子,连同MP3里面的歌曲的名称都不能有丝毫的改动。
上述仪式的键盘被设了密码上了锁,哪怕是电脑高手也无法改动里面的内容。
如果改变,仪式不能称为仪式,工作不能成为工作。

位于火车两端的车头,大小,模样甚至颜色都非常相似,表面上完全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可它们却以常人肉眼无法看清的动作在争夺地盘。
我面向北,左边往南京方向的是甲车头,右边往上海方向的是乙车头。
——我又把甲车头叫做梦,乙车头称为回忆。
最近在观察的几乎所有停靠在站台的火车,梦车头都被回忆那端打的一败涂地,而且最近战争由于过于激烈,梦车头显得狼狈不堪,每天损失近半节车厢的势力范围。
所以,梦车头启动的那瞬间,非常吃力(回忆那端车头启动的倒是非常轻松),如果梦车头上面有一节长长的烟囱,那冒出的浓烟的阵势也必然委实壮观。
——我认为——那是它损失的半节车厢被烧掉后散发的浓烟。
随着我上了年纪,可供回忆的东西越来越多,以至于在夜里,近一个月的时间未曾有半点的梦。
所以,无论看到火车头向南京或者上海方向开去,我都会有莫名的伤感。

7月19日夜开始,我居然有了梦,梦不是很长——如果整个梦是一部电影的话,我做的无非就是里面的一两张剧照而已。
——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婚纱,面容看的不是很清晰——但是,我第一时间可以确认她就是蛋蛋——这个结论如同我得出两个车头某天某时战况般准确和肯定.
蛋蛋刘海剪得齐齐的,脸向右微微地侧着,右边是个面容更为模糊的男人。
她们的身后是一面白色的墙,上面黑色楷体写了某某大酒店几个字——蛋蛋的头部正好挡住了大酒店的名字——蛋蛋隐隐向我发出她已经结婚的消息,却不让我知道具体的地点,甚至也不让我看清身边那个男人的面容。
至于在这个欢庆气氛里,酒店为何在白色的背景墙上,用黑色的字写出某某酒店的字样,实在不得而知。
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抹隐隐的淡蓝色彩在眼前挥之不去。
而且总觉得那淡蓝色就是悲剧的色彩。

同样的梦——或者说同样的剧照,在我的梦里连续出现三天之久。
我想,如果这个梦是某部电影的剧照,那么,这个剧本应该是取材于她7月16日0点12分在QQ上给我的留言:“黑子,我最近就要结婚了,我很快乐,真的。”
——“我很快乐,真的”我闭上眼睛。
可以想象她在键盘上敲字的模样——先是为是否应该让我知道她要结婚的消息而沉默了好久(蛋蛋应该和我此时一样,在闭着眼睛)——我通向她内心深处的入口嘭然关闭,以至于我无法感觉到她那刻在想着什么。
然后蛋蛋快速的敲了好长一段话,具体内容我无法得知——据我所知,蛋蛋的第一次想法或者说话是完全发自内心深处,如从清澈透明的湖底游上来一条小鱼般轻盈和真实。
我突然想起和她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和她并肩走在河堤上。
“蛋蛋喜欢黑子吗?”我侧过脸,轻轻的问。
“嗯”蛋蛋没有抬头,只是低头把脚边的碎石踢进河里,脸上的笑容像河面上的波纹一漾一漾的。
“真的?”我停了脚步,想拉住她另外一侧的手。
“才不是啦”蛋蛋突然放开我的手,向前跑去,拖鞋在河堤上啪啪的声音非常干净和清脆。
事后才知,蛋蛋当时是有些生气的——关于感情,大凡我能够知道答案的问题,我本不该问她——她回答了,我绝对不能再确认第二次。

蛋蛋此时应该轻轻的抿了一下嘴唇,大颗的眼泪啪的一声敲打在键盘上。
在第二颗泪珠滴落的瞬间,蛋蛋右手将所有的字选中,点了删除键,然后在键盘上继续写着:“黑子,我最近就要结婚了,我很快乐,真的。”
蛋蛋发送完上述的一句话,随即关了电脑显示器的电源开关。
欠身起来,电脑主机在身后嗡嗡作响。
我相信她是先是只写了:“黑子,我最近就要结婚了,我很快乐。”而“真的”两字是她考虑好久后另加上的——言外之意她已经将她的那个世界的门重重的阖上,再用“真的”两个字把门上所有的缝隙给堵上了。
我能依稀记得门牌号码,可我无法找到那个地方,甚至仅有的一把钥匙也被她带走。
她此时在做些什么呢?我不得而知——她在那堵高耸入云的围墙里,或许一如她所说在快乐着。
我却在火车站那架着铁丝网的围墙里,想像着两个火车头争夺地盘的故事。

9点钟,我准时从站台起身,花了24分钟走回住处。
洗了澡后,发现蛋蛋居然躺在我的床上,穿着那件粉色花边睡衣,面向我侧卧着。
我叹了口气,轻轻的侧卧在她的边上,我定定的注视着她的脸。
刘海剪的齐齐的,长长的睫毛刷的卷卷的,薄薄的嘴唇一直向上翘着,她好像有很多话要和我说,但是终究没有开口。
我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担心会如昨天晚上一样——等再次睁开眼睛,她已消失不见。
她不在苏州这个城市,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我山塘街新的住所,她更不会有我房间的钥匙——一切无非是我自己的假象罢了。
但是这个假象又过于真实,我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体香,而且她暖暖的呼吸非常真切的吹在我的脖颈上。
无论如何,蛋蛋此时在我的身边,而且,半步都未曾离开过我。
只有相信这一点,我才能安然入睡。

“黑子,你找个女人结婚吧,我可以做你的情人”蛋蛋从身后搂着我。
“别傻了,这对那个男人也不公平”我转过身,面对着她。
“我不会和他住在一起的”蛋蛋紧紧的搂着我:“母亲的手术一成功,我就离开他到苏州找你,好不好?”
我再次笑了——那个肯为蛋蛋母亲献肾的他,爱了蛋蛋7年,甚至连婚姻都未曾要求过——也好在蛋蛋父母不喜欢我——即使喜欢我又能如何?——两位老人一定坚持要蛋蛋和那个男人同意结婚才肯换肾。
“总之我刚给自己买了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你——我担心我哪天会活不下去,也算给你点补偿——我知道你会永远爱我的。”蛋蛋头埋在我胸上,眼泪在我胸脯上肆无忌惮的流着。
我扭头看了窗台上的日历,2005年6月25日

——离我和蛋蛋最后一次见面,已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大抵发生了数件故事——我看到了很多人的笑容——蛋蛋母亲身体大概还在康复中,那个男人的亲戚朋友在紧张而开心的筹备婚礼中。
——那蛋蛋呢?——正如我之前所说——蛋蛋那双大大的眼睛业已重重的阖上,我无法窥视她的内心深处。
——回忆的那个火车头几乎占领了整列火车,我即将被燃烧,化为身后乌黑的浓烟。
想起邂逅蛋蛋,纯属偶然,南京所有的通宵的公交车并未整日重复着我和蛋蛋的故事。
上5路车的时候和蛋蛋坐在一起,她拿着一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我的手里是村上春树的《冷酷仙境和世界尽头》,我们相视一笑,彼此并未开口。
5路车到了马群终点站,已是深夜,车里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蛋蛋先下了车,走了几步回头问我:“陪我走一会可以吗?”。
“——突然间怕走了夜路”蛋蛋慌不迭的补充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一米的距离——作为我的本身,无谓何时回到我的住所,但是我这样身形邋遢、既无壮硕的身材,又无足以恐吓坏人的胆识——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无法给她以安全感。
——我后来也曾试探性的问蛋蛋那晚怎么会让我陪她。
“以前倒是很喜欢晚上一个人到处乱走的,只是突然间怕了一个人走夜路”——蛋蛋静静的注视着我,好像期待着我嘴唇里吐出什么话来。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会离开我吗?”蛋蛋把我衬衫上面第三粒扣子不停的解开和扣上。
蛋蛋还未等我回答,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会的,但是我害怕我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你的”。
说罢,把我紧紧的抱住,身体在不住的颤抖。
我开始想回答“永远不会离开”旋即又想问她为什么害怕会离开我。
我下巴贴在她的额头上,终究一句话没有说。

蛋蛋住的是个两层小楼,楼下的墙壁上挂着她画的一些静物,光线柔和,颜色鲜艳,
像蛋蛋的名字般跳跃着。
贴着后墙楼梯口,摆着个原木书橱和一只玻璃做的CD架
我背着手,在楼下走了一圈,惊奇的发现,书橱中摆的内容大抵上和我家中非常相似:村上的作品大抵上占满书橱的上层,下面一层是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再下面便是一些摄影和美术大师的作品。
而CD架的居然几乎是清一色的BLUES和JAZZ大师的音乐。
“我叫蛋蛋”蛋蛋正在给我泡杯茶。
“我叫黑子——茶叶只需放两片”我抬头望去,蛋蛋已经将茶叶罐放回书橱上,杯子里赫然只躺着两片茶叶。
我不无尴尬的一笑。
“只要自己知道那是杯清茶即可”蛋蛋在打开CD的时候回头说了一句。
随即CD音响里传来黄韵的天籁般的嗓音。
“一面湖水”蛋蛋说。

7月24日晚上6点我没有去车站看火车,一来昨天守卫对我说他工作过于辛苦,想辞掉工作,二来这几天两个火车头的战况委实过于惨烈,梦车头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不看也罢。
我坐在山塘街新民桥上。
“一面湖水”我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而且总觉得当时的声音或者神态和蛋蛋并无二致。
眼前浮现一片森林,里面流淌着初夏细碎的光线,森林正中是一面平静的湖水,一个身穿白色碎花连衣裙的少女,轻盈的站在湖边。
“我叫蛋蛋”那个少女对站在树后拘谨的我说:“这是一面湖水”。
湖面上飘落稀稀疏疏的白云,湖里小鱼自在的游着,蛋蛋白色的身影在白云间隙处荡漾着。
我欠身向前,湖水突然漫到我的脚踝,冰凉刺骨。
蛋蛋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你看,我不怕冷。”
随即纵身跳入湖中——湖水清澈见底,可是无论我是如何的注视,却无法寻觅到蛋蛋在水里的影踪。
森林由于过于庞大,四周无法闻到人声,即使喊到人来相救又能如何?——时间相隔太长,而且,也无法寻觅到她的影踪。
我呆在岸边,默默的注视那一圈圈一直不肯散去的波纹,脚上的寒气一直凉到后脑勺。
胃一阵痉挛,在岸边吐了起来。
过了好长一会,我低头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7点整——天时已晚,我不得不离开这片森林。

9点钟,山塘街突然变得喧嚣起来,各色各样的车,各色各样的人群,七里山塘陷入霓虹灯的汪洋。
我猛然摇了摇头,站起身往家里赶去。
——步履匆匆,依稀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家里一切正常,只是手机里有五个电话未接,我打回去,是保险公司的。
保险公司说有个人可能将要出险,而且受益人是我的名字。
我心里一痛,扶在窗台边上,泪流满面。
"你看,我不怕冷" 我听到蛋蛋在窗外轻声的说:“这是一面湖水”

后记:
答应给蛋蛋写篇文章的,记得当时对她好像开玩笑的说:“蛋蛋这个名字好可爱,因为太过于可爱了,却依稀有些悲剧色彩”
虽然蛋蛋本人说能接受悲剧些的东西,就我个人而言,还是想写点快乐的,可惜终究还是些淡淡的伤感。
阿春下午在忙做照片,我写了一段就读给他听,他执意要我改点,我终究只在“保险公司说有个人出险”中间加了“可能将要”四个字。
——故事的本身却带有很多的真实性,因为部分是取材于我一个同学身上发生的事情。
我同学的女友终究和那个给她母亲献肾的男人在一起,而且已经有了孩子。
同学离开了成都,来到了上海。
据说她女友现在应该活的比较开心和幸福。
——“这不是你一直所想给她的吗?”我经常用这句话劝他。
同学无言,只是发出类似“嘿嘿”的笑声。
笑得让人揪心的痛。
2005年7月24日下午5点03分于家中床上。
 夜雨 (2005-08-2 13:00: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教之于现实,我更喜欢这个结局。有点凄美,有点不符逻辑(就这样死了?可觉得也不无可能)。
   喜欢这遍文章。说实话在网上看文章看上两遍这还是第一次。


 
 木鱼和木鱼 (2005-08-2 14:1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想起那姐弟俩的一首老歌《一面湖水》



心底一片苍凉!

 雨中漫步 (2005-08-2 21:3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在这里,还是头一回看完这么长的文章。
不错,我喜欢![audio07]
 橄榄森林 (2005-08-3 10:54: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看题目想起了很久没有听齐秦的那首<一面湖水>了



看了女主角的名字"蛋蛋"又想起了我的大外甥,他只有5岁,也叫"蛋蛋",呵呵



 season_furong (2005-08-3 15:06: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爱情和生命有关?

我认为没有,生死决不是阻碍爱情的东西.

即使死去有如何,爱人依然活在我们的心里.
 兔子肥肥 (2005-08-4 8:25: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我面向北,左边往南京方向的是甲车头,右边往上海方向的是乙车头。
——我又把甲车头叫做梦,乙车头称为回忆。"


妙! [em04]
 黑子 (2005-08-4 14:39: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其实这个比喻是我非常喜欢的

在我的每篇文章里面,我一直期待着能有新的东西或者称为亮点的东西出现。

过会我贴篇文章

写给自己生日的一篇文字。
 橄榄森林 (2005-08-4 17:5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黑子,那篇象是生日的"悼文"我看了
生日嘛,就该高兴些才是,活了三十岁,应该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不要那么悲观~~

顺便祝一下你的三十岁"生日快乐"[em66]
 黑子 (2005-08-4 19:00: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非常感谢

我的生日后来是在美丽的乌镇过的,感觉非常开心。

另:

看了你的头衔,倒是想起我关于梦和回忆的记录了

梦被打的一败涂地

回忆占据整列车厢

 雨中漫步 (2005-08-4 20:2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偶的三十岁生日也快到了!
 公主的醉眼 (2005-08-4 21:04: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我们把回忆叠进一个角落……做做样子……



其实被叠起的只是零星必须待在那里的……必须……我们声色俱厉……



结果被交待了的是一车厢一车厢自己过去了的命……



绞架或断头台……或车头气势汹汹的火……



还有人……站在那里面……从容的生活……



疼痛都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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