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降温了的午夜里，冷得可以胜任季节的分界点。
我坐在打了蜡的地板上吃已经化过又重新凝固的软糖。
汽笛里房子节奏地震动。不管是地板还是软糖都明亮得可以反射窗外的光束。我靠分散注意力抵抗新来的失眠。
父亲在拥挤道口值班整整一万四千六百又十天后，突然退休搬去很远的城市中心。他说那里听不到火车的声音。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和他一起带走的猫。
我养了狗。叫背。我们每天傍晚出门穿过一排水杉，去铁轨边溜达。有时雨后他能捉到一两只陷在湿泥里的野斑鸠。
今天我们莫名地疲惫，于是空坐室内整个上半夜。背像大部分时间那样打着盹，偶尔看我两眼。
母亲是个作家。她和我的弟弟住在遥远的海岸那边，弟弟也是作家。他们共用一个笔名完成了大约四个三步曲，相当小有名气。母亲的段落赚人眼泪，弟弟的部分则竭尽无厘头。我爱读他们的书，但是读完一遍便丢给背随它撕扯玩弄去了。我觉得既然是好书应该让动物也有机会接触。
我想起自懂事以后就再没跟亲人说过一句话。每周机械性地去绕城公路匝道底下的道班领她寄来的现金，装在白色沾有模糊手掌印的信封里。老班长的4岁孙女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来去，就像不知如何使用刚发掘出来的特异功能一般。回来路上目睹一场飞车。三个健壮的男人从空翻的客车里掉落下来。
我用母亲每周汇来的现金买日用品跟食物；电器什么的由作为高福利部门的铁路局统一配给。
我每个月丢掉一样父亲当年认为不吉利的东西，今次轮到母亲最喜欢的塑料马蹄莲，花瓣早已经起了毛边。
快餐面及罐头里有高量的防腐剂，母亲的书里多次提到。我隐约感觉这暗示。但是还是一如既往地吃着，习惯性地把烟头在剩下的汤汁里蘸灭，端去天井树根边倒掉，让它也享受享受。
我已经过了叛逆的年龄，但是尚未养成规律的自觉。阳光普照的中午我往往把屋里所有的白炽灯打开，然后睡觉。所以晚上清醒的安静不会刺激我失聪的左耳，一次极不小心的酒精过敏留下的痕迹。
小说里人们认为只有生啤和咖啡是成熟的男人聊以自度的伴侣，我却偏爱清水。国内的龙头里不至于流出可供直接饮用的液体。我烧开它然后滤掉沉在下面的渣子，给自己和背倒上。我喜欢花时间做一些很简单却很重要的事情，这样可以证明仍有自信活着的意义。
夜晚经常可以在铁道边发呆，然后收留一些因为酗酒而不愿回家四处游逛的年轻女孩子。有的会大方地说一句，"不认为你是趁人之威"，然后钻进我的被窝；其他大部分是把我挤到更加柔软的弹簧沙发上裹紧毯子。第二天全体都是在我睁眼之前悄悄消失，其中只有一个留了字条：谢谢招待，笨蛋，我讨厌狗。
心情不好的时候几乎没有，在大部分时段里沉默使我怡然自得。
乖乖听传媒的话。报章电台里要求警惕的东西我便统统拒之门外，解禁后我重新大肆购买。
生活就是这么简单，若是自己太有思想，逆反的危险会超出想象。
所以我安分地每天给小院里的橡树浇水，下雨天也不例外。虽然它已经死去十年几近朽尘。背也早已不再对它抬起后腿小解。愿把这个废物当作自己势力范围的象征，世上恐也就我一个了。
千篇一律的年月。我时常坐在房间最大的窗户前，望着外面的呼啸驶过的绿色列车。白天我开着灯，它们关着灯；晚上反过来。旅客的脸没有一个可以看清，只知道我对他们也仅仅是闪过的一个点，没有人会为了这个窗口扭头。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
吃完软糖，我大口喝水。
背醒了，丢下一句，"差不多了"，然后踱出门外。
我等了大约8个钟头，缓缓睡去。
再没有等到。
若干个月后，天气开始热到把我每个晚上的梦都烘干。
我趴在一个长相都模糊不清的女人身上。她的汗水倒流至我的胸口。
狗叫声。
我扭头。敞开的门口，父亲，母亲，弟弟。壮实多了的背吐着舌头。
什么。
Why can't you see
That nature has its way of warning me
Eyes open wide
Looking at the heavens with a tear in my eye
Yes, there's love if you want it
Don't sound like no sonnet, my lord
Yes, there's love if you want it
Don't sound like no sonnet, my lord
My lord
Sinking faster than a boat without a hull
My lord
Dreaming about the day when I can see you there
My side
By my side
Here we go again and my head is gone, my lord
I stop to say hello
'Cause I think you should know, by now
------------ The Verve
时间的粘性没有给我留下足够纵深的切口，于是至今我还是个肤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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