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的信仰 悲悯的天堂
 余醒 (2005-05-10 11:20: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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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读书2004-10-11 11:54:19 代代/文

  读过李修文作品《滴泪痣》、《捆绑上天堂》等的人,都会不自禁被其中绚烂的文字、纷繁的意象、丰富的色彩所吸引,从而轻易地沉醉到作品的意境中去。而将他的作品用图文交融的优美形式来生动再现,就成了读者和作者本人一直以来的期待。近日由苏州古吴轩出版社出版的图文本《滴泪痣》,终于使这一期待得以实现。
  今年刚满30岁的李修文, 2001年被武汉市文联破格调入任专业作家,为当今中国最年轻的专业作家,其作品深得小说创作界和批评界的器重,更有大陆、港台、日本等地媒体誉之为“中国当代都市文学的旗手”。小说《滴泪痣》因伤感的爱情故事和优美的意境打动了无数读者,荣获由王蒙先生倡导设立的第二届春天文学奖。同时因为作者和村上春树相似的文笔引起了不少人瞩目,《滴泪痣》被誉为中国版《挪威的森林》,日本方面也热情邀请李修文赴日访问。据悉,《滴泪痣》和《捆绑上天堂》都将由知名导演改编成电视剧。此次由苏州古吴轩出版社出版的图文本《滴泪痣》由作者本人对原著文字部分作了适当删减,该书责任编辑精心挑选了数十幅诗意的图片,用光影和色彩语言来叙述补充,使其中的色彩感、画面感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小说中那光怪陆离的城市东京、新宿,上野公园的浪漫樱花,茫茫的日本雪原以及北海道辽阔秀美的薰衣草农场,融合着作品中流淌的情绪,给人以眩目的美感和情感震撼。

徘徊的信仰 悲悯的天堂
——李修文《捆绑上天堂》

余醒


人必须要在内心深处有所敬畏,有所信仰,否则在尘世的生活中无所指望。

某个闷热的后半夜,我在一本旧的《收获》上读到这个故事。在深夜中我几乎失去继续的勇气。后半夜的说书人,因为遇见他,我成了后半夜的听书人,心甘情愿地失去睡眠,忘记等待。他兀自说着,将整个故事所刻录的每一天、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甚至电光火石间的一个念头都无比细腻地凝聚为撕扯我们内心的力量。我茫然听着,不知今夕何夕。同样的夜空下,有谁和我一样。

《捆绑上天堂》。恐怕没有任何语言可以给那样的爱情和生命一个清晰完整的解释,除了宿命。我相信那样爱情的存在,即便人世的繁杂让它罕现,且对人绝无实际的功用,但文字告诉我,它犹如繁星燃亮的夜空,仍然深深地吸引着人抬头仰望,那拨开繁冗呈现的静谧和澄清,那浩瀚并且深邃的的空间就像一个冥想中的怀抱,宽容地将我们疲乏空洞的内心吸纳进去。

“我知道,在这平常所见里,有我们的爱与怕,还有永不复还的青春。”那些鲜活的细节,最平常不过的风景,似曾相识的人物,那些仿佛就在身边发生却又似乎永远无缘相逢的情节,注定了我们将要为这个和这些个凄绝的故事付出一塌糊涂的感动。如果要让我去将书中值得咀嚼的每一个细节都一一道来,恐怕这将是一件纷繁浩大的工程;无论我在这里如何努力地去感触和表达,终究呈现的,也都只能记录下阅读过程中巨大的内心震颤的微小部分。


故事

其实是一个多少有些“老套”的故事。一个身患绝症时日无多的图书管理员,一个出生平凡活泼乖巧的女孩,以违背世俗、疯狂执拗的绝望姿态完成了“一道爱情的弧光,一场情感领域的火灾,一次粉身碎骨的祭献”。沈囡囡因爱获罪,死在爱人之前。爱与死亡的主题,渐行渐远的生命之舟,在青年作家李修文的笔下诞生出别样极至的美感。


这个小说还写了两个故事:空姐许小男和设计师杜离各自的爱情。同样有关于爱与死亡,同样的惊心动魄,充满了极至之美。为了避免爱人被她吸毒的丈夫继续伤害,杜离不惜一次又一次用刀自残将瘾君子吓得哭泣着逃跑;而许小男,一个美丽安静的空姐,在患夜盲症后保持了一个孩式的执拗,甚至在被那个烧伤的男人强奸后,她只是安静地爱上了他,在他自杀后,她把他的尸体冷藏到电冰箱里……在作者笔下,每一个人都以他自己的方式坚持着自己惨烈的的爱情。





沈囡囡

整部书最为明亮的一个形象。一个为了完成自己的爱情、完成自己对爱人深入骨髓的悲悯而不惜抛弃自我一切的真挚灵魂。爱总会有一个源头,沈囡囡无疑是这道无比耀眼的爱情弧光的点火石。如果说“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掉给人看”,那沈囡囡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主人公,因为有她,这部作品才升华成为一个无比凄美和惨烈的爱情故事。


她是那种平常所见的女孩子,出生和经历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做的是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的只能勉强养活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很好的文化素养——甚至连高中都没有念完,但就是这样的一个沈囡囡,带着生命本身的色彩,让时常以“文化人”自居并鼓吹现代文明的我们在她的执着、纯粹、明亮面前汗颜。


“我觉得很值得呀,”她甚至是冷冷地答了我一句,“很公平,我知道了你的情况,也该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实话说吧,我现在在想还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想得差不多了,百分之九十九还是要和你在一起。你做好准备。”(第三章那么蓝,那么黑)


明知那是一条没有将来的道路,却仍旧选择了义无反顾地继续。如果在这里我们觉得惊讶,我想那恰好说明了我们自己的世故,以世俗定义的幸福为原则和理由明哲保身。


一个人的理想,竟是为别人去牺牲,如此怪异的理想我在此生里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就寻常般随意说着,我听来却觉得心惊肉跳,似乎有一根针扎在我最敏感的地方,我不得不再去想想她说过的“一根筋”,“一根筋”到了这个地步,我的脑袋都蒙了,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么,你现在——”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是在为我牺牲吗?”



“不知道,”她侧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我,“但是我知道我爱上你了,我要一条路走到黑了。”(第四章恋爱的纵火犯)


徐静蕾在谈起她的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说,那个女人其实是幸福的,她以自己坚忍和执着的方式悄悄完成了一份完整的爱情,完成了她自己,这份爱情与其他任何人无关。不计得失、不去强求、也不违背自己的感情,比起那些纷争与矛盾中挣扎的男女痴怨来,显得弥足珍贵,这或许来源于一个人朴素的爱情观和性格中坚持自我的强大面。在这个意义上,沈囡囡最初的选择和愈来愈沉重的坚持便容易理解了。


“和你在一起也是一样,你别以为我在委屈自己啊什么的,跟你说,我高兴得很,每天都高兴得很,最高兴的就是你喜欢我,爱我,你想跑掉也还是因为爱我,我就是这么个人,只要有个人爱我,只要我也爱他,我就要为他做所有我能做得到的事情,甚至我要干什么都和他没关系了,完全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情,把命搭上去都没关系。”(第六章睡莲和亡命之徒)


“……其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说过的那句话:现在是我在爱你,用的是自己的方法,和别人没关系,甚至和你都没关系,这么着来计算时间也是我的方法,和别人、和你都没关系的方法。”(第十一章天堂里的地窖)


她敢几近疯狂地划破自己的脸,敢去为了自己的爱人冒险,去被其他的所有人看做异类、罪犯,去背负沉重的生活和道德压力,将自己捆绑于世俗规则的祭坛上……现实的生活中,纵然我们会有更多合乎理性的选择,来避免灾难性的结局,但永远不能否认这绝对堪称伟大的性灵之爱,用“是非”标准来评断她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我”


“我”是故事的主要线索。是剧情的舞台。是直接面向读者的说书人。贯穿整本书“我”都没有一个名字出现,这似乎是作者李修文的一贯风格和习惯立场,很有点“不疯魔不成活”的意味在里面。


“我”是善良的,敏感的,矛盾的,在这样一场因为绝症而步入极端的爱情中,“我”的善良、敏感和矛盾心理也逐渐随着身体病情加重而蜕变为一场精神的绝症:


我的大限,难道就近在眼前了吗?


而我,不愿意自寻了断,我只希望自己悄无声息离开,就像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就像拂上了沙滩的海水,风平浪静之后,沙滩还是往日的沙滩;也为此故,即使在我深陷于孽障之中,并且在孽障里越走越远的时候,我也丝毫没有自寻了断的念头。


我承认了吧:尽管我每日里都在春风沉醉,但是,也从无一日不如芒在背——根本就不敢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假如我的心底里尚有一丝良善,就该迷途知返,躲到一个囡囡根本就找不到的地方,静悄悄地等死,即便上天给我报应,将我碎尸万段,我也照样该一走了之,就像烟花,它们灿烂,它们夺目,但是,它们会灼伤人们的脸。


我是死路一条了,但是我要对所有的在天之灵号啕祷告:千万不要灼伤了囡囡。(第五章晴天月蚀)


我就这么坐在床上,没有躺,不敢躺,觉得对不起囡囡——我在床上躺下去了,囡囡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挨冻——果真如此的话,天上的神灵和地下的菩萨都该一齐现身,将我打倒在地,将我践踏到死!(第十章在旧居烧信)


一个饱读诗书的孤独青年,一个没有家庭渴望爱情的寂寞行者,一个来日无多需要关爱的绝症患者,如何能在自己无力改变也不可能改变的现实面前挣脱爱的捆绑?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提问,或许正是这样“没有答案”的非常规提问,比一切的悬念更能敲击人的心扉,紧紧拉住人心往那昏暗得让人窒息的故事深处探究。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死潛伏在我們的生之中。”
据说人在沉默面对某种事物时,有两种可能:要么,这对他而言毫无意义,要么意义重大。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该不该动笔写这篇文字的念头之间徘徊犹疑。阅读这个小说,已经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过程;这不是一部没心没肺的作品,那些让人为了所谓的快感忘却自己内心的小说绝对不能让人如此激动、如此难过。


如果你想哭,就去读李修文的书。那样的爱以绝对的利他成为无私的一种自我满足和自我成就,当故事的人物将自己完全的奉献出去,他们的快乐和幸福也到达了极至的终点——那些尘世的悲苦和困顿,那些在所谓的常人看来无异于绝境的生存状态,对于他们而言,哪怕只是简单地待在一起,却都是莫大的幸福和快乐……


他们所要求的,仅仅只是在一起!


不得不惊叹:这世间居然能有如此之爱,能够和我们的青春幻想、我们曾经的信誓旦旦,和千百年来人们所传唱的爱情理想不差毫厘!


写这个稿子的时候,又一个“五四”如白驹过隙。 在中国,现代纯粹爱情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 郁达夫曾在《沉沦》中发出呼喊:


“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能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生出来的同情!


从同情生出来的爱情!


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将近一个世纪过去,我们终于又看到现代小说文本中纯粹爱情令人哀恸的华美坠痕与之遥相呼应。从《滴泪痣》到《捆绑上天堂》,李修文的文字让我们似乎又燃起了对古典、纯粹爱情的顶礼膜拜——如果说我们对于感情的价值取舍也是一种信仰,如果说一部小说可以拯救或者培植我们的信仰,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坚持希望并找到自己的定位,那么,以文字和精神为形式的共鸣与赞美称之为顶礼膜拜并不为过。有人说,中国现在的文人有一种“面对风尘人世的被阉割的焦虑”,意指现代小说中纯粹爱情的缺席;甚至作为阅读者的我们,也习惯了怀疑、嘲讽和否定爱情,麻木于被怀疑、被嘲讽和被否定的爱情。还有纯粹的爱情吗?《捆绑上天堂》正好回答了如此的诘问。再次重读这部作品后,之所以最终选择跨越沉默以自己对生命的微薄感受和有限的笔力来解读它,或许只是因为需要以学习姿态忘却存在事实,以写作方式抒发悲悯心怀。是的,慈悲和怜悯,在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爱情面前,恐怕我们只能选择用宗教——可能的天堂,来承载自己的现世伤感,还有那些飘渺的期望。


晚安吧,还清醒着的人们!






五月六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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