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桃花劫(连载)
 飘飘 (2005-04-29 2:05: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桃花劫:自序 写这个故事已经是蓄谋已久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到底我应该写出什么样的文字来,因为在我的生活中所接触到的文字大多慵懒,并且含混晦涩,让我在文字的世界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就象一个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孤独的水手(可能现在我还不能说自己是这片海洋里的“水手”,但我始终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其中的一位撑蒿者)。网络是个纷繁的世界,我的写作是从网络开始的。以前的日子里也不时的信笔涂鸦些东西,可是最后都化成了一堆焦黑的灰烬。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平日里总是写写画画,看着哪些蓄谋已久的故事从笔尖流淌出来,蔓延在纸上,然后把鼻尖凑上去闻那些还未散去的墨香。霎时间自己会生出些故事里的情绪来,于是连同自己也开始对故事里的人感伤起来。
我常常一个人在烦闷的日子里,会把那些过去写下的文字翻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读,一边读一边改,直到面目全非。干净的纸页上是黑色的签字,有自己的笔触,软弱无力。我喜欢比较悲情的文字。但我从来都不去看悲剧小说,包括那些外国名著中国小说云云。我认为值得我看的文字的确不多,这是一种长期以来的习惯。多年以前,我总是漫天的去读那些泛泛的文学作品,从中国古代的“几言几拍”到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千年一叹》。洋洋洒洒的一大片。可是,当我多年以后再回头去看那些曾经看过的文字的时候,我却倍感失望。无论我如何的去避开那些世俗的偏见,但最终还是失望而归。这是我对而今的文字世界的失望。
我的床头经常摆放着一两本书,安妮宝贝早期的作品,仅仅只是到了《彼岸花》,三毛的作品集。这些都是我爱看的书。安妮的阴暗晦涩和尖利疼痛深深的刺扎着我。安妮说“我的文字是写给心里有阴影的人看的!”,但我却不是个有阴影的人,我要的,只是感受潮湿的气氛,触摸阴暗角落里长出来的青色苔鲜的晦涩的质感,体味那些故事里尖利的疼痛感觉。很多时候我都带着一种同情可怜的心情去看安妮的书。我想,也许这样我就可以更加真实更加专心的投入的故事里去,和故事里的人融合在一起,经历那些令我又爱又怕的生活。然后合上书静静的回想,让那些气息弥漫过来,将自己击得粉碎。我喜欢这种感觉。记得我在一个的论坛里发了这样的一张帖子: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安妮宝贝的早期作品,从最开始的《八月未央》、《告别薇安》到中期的《彼岸花》、《蔷薇岛屿》,直到现在的《二三事》、《清醒纪》,感触很深,有时候会莫名的掉眼泪,我看到安妮宝贝已经远去,能留给我们思考的只有她早期的生涩的作品,近期的作品犹如加了蜜糖,已经远远达不到以前的深度了,毕竟一个作家生存的时间不会太长!安妮也是一样!我常常去重复看一部作品,其间会有很长时间,一年之久也有可能,可是每次我去重复的时候,都是无尽的失望,我感觉到整个文学界真的还没有哪一部作品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渐渐的就变味了!
安妮宝贝从早期的生涩,到中期的成熟,再到眼前的陨落,让我感觉到一个人是无法长期写出让人疼痛的文字来的。当然,原因是她本身就不是有痛感的人,所以她在最初将别人的疼痛压缩成文字之后,接踵而来的是迅速的陨落、远离,这在她的作品中反映出来!安妮宝贝的文字对很多人来说,是过于沉重和阴郁的,心里没有阴影的人是无法看懂的!我的一个朋友说,我看不懂她的文字,都不知道她在写些什么!当时我很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我慢慢的阅读着她的文章,我才发现朋友的话真是有道理,因为朋友本身是没有阴影的,只有有过阴影或者说正在阴影中的人才能和她有着共鸣!不过,在安妮宝贝现在的文章里,已经少了这种共鸣,有的只是都市女人的慵懒和现在女性文学(包括所谓的80后)的信笔涂鸦,对于我这样的读者已经没有价值可言,所以《二三事》我看了几页就匆匆扔掉,我害怕自己看到安妮的远去,但这是事实,她发生着,我无从逃避……
曾经我幼稚的认为安妮会固执的走这条孤独,冷漠,阴郁、漫长的写作之路,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安妮的远去让我有些心痛。写下上面的文字以聊表安慰!!!
跟帖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胡言乱语,对我的话百般屈解,又或是抓点盖面。我对这样的场景感到害怕,我想和我一道的人已经太少了,所以我注定孤独。但我是愿意的,从不后悔。
三毛是我爱的女子。没有太多的对生活的抱怨,有的只是对世界无尽的爱,我被这种爱所淹没,沉迷。我是个不愿意轻易沦陷的人,固执的以为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好的文字。但在三毛的故事里,我沦陷了。记得曾经看过一篇对比张爱玲,三毛,萧红的帖子,作者说:“三毛是个忘不了自己的人,无论她走到那里,她都把自己放在那个世界的最中点,她对世界充满的爱其实是对着她自己的……”看过之后,有些泪水从眼里涌出来,跌落在手中翻开的干净的纸页上,那些液体盖在铅色的文字上,摇摇欲坠。泪水底下的文字被放大开来,变形、扭曲、模糊……我不是个伤感的女子,却如此般变得容易落泪起来,也许是三毛的情愫触动了我。这个时候我思想里的都是模糊一片,分不清自己的感觉和方向。
接触三毛的时间并不长。三毛的书销得正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文字的魅力如何。我以为自己是个对文字迟钝的人。唯一有兴趣的就是学着生活,结果我却活得一塌糊涂。也许三毛是对的,她说人要有自己的生活轨迹,这样证实你的存在,所以她一直爱着这个世界,直到死亡。我在一瞬间醒悟过来,生活是自己的,别人的学不来。
书架上有几本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我写下的文字,涂涂改改,已经不成样子。星期天晚上我把它们全翻了出来,抱着走到楼口堆垃圾的地方。一张张翻出来一字一句的往下读,然后莫名的发笑,流泪。哧的一声打亮手中的的打火机,我看见蓝色的火苗妖娆扭动,火苗的边缘点着了纸页。那些黑色的铅字瞬间化成了焦黑的灰烬。我呆呆的看着向上蔓延的的火苗,忽然间又禁不住落下泪来,急忙扑灭了抱着它们跑进房间里,摩挲着那些发黑的断片无声的哭。我对别人说,我的文字就是我的孩子。但是这次,我却要亲手毁掉它们。我在房间里抽完了整整一盒烟,一支接一支不停的抽,后来发现烟盒里已经空了,心里一下子生出些空洞的感觉来,发现自己除了文字原来一无所有。看着面前那些残缺的文字,心一横,又抱着它们跑到楼口,杂乱的堆放在铁皮的垃圾桶里,然后一火点燃看着它们化做灰烬。现在我连唯一的依托都化成了灰烬,也许我注定孤独。
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悲情的文字,但却一无所获,找到的,看第一遍的时候还多少有些情绪,等日子久了,再回头去看时,一切都不在了,除了陌生的感觉,奇怪的是却没有情绪生出来。很多时候都是看了一半,然后就匆匆丢弃了。我想,我对文字的尖酸挑剔似乎过于苛刻,所以才如此的倍感孤独。
故事的名字是后来才安上的。写这个故事之前我在看张爱玲的《赤地之恋》。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传奇的女子。看完她的《沉香屑:第一炉香过后》,我觉得心里有些东西被唤醒了,好似这种东西一直隐匿在我心底的深处,直到现在被这种莫名的情绪牵动出来。我想,我应该写些东西了,于是开始构建着故事的脉络。有人问我,故事的结局是怎么样的?我回答说“命若桃花”,他们问我做何解释,又问是不是如桃花一样转瞬即逝?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也许故事真的不该是这样,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喜欢看到大好的结局。而这个故事却让他们的这种惯想化成了泡影,也许,它不应该如此,但事实上已经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无论是劫数也好,是苦痛也罢,故事已经这样了,您就看下去吧……

 飘飘 (2005-04-29 2:05: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桃花劫:自序 写这个故事已经是蓄谋已久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到底我应该写出什么样的文字来,因为在我的生活中所接触到的文字大多慵懒,并且含混晦涩,让我在文字的世界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就象一个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孤独的水手(可能现在我还不能说自己是这片海洋里的“水手”,但我始终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其中的一位撑蒿者)。网络是个纷繁的世界,我的写作是从网络开始的。以前的日子里也不时的信笔涂鸦些东西,可是最后都化成了一堆焦黑的灰烬。我是个很奇怪的人,平日里总是写写画画,看着哪些蓄谋已久的故事从笔尖流淌出来,蔓延在纸上,然后把鼻尖凑上去闻那些还未散去的墨香。霎时间自己会生出些故事里的情绪来,于是连同自己也开始对故事里的人感伤起来。
我常常一个人在烦闷的日子里,会把那些过去写下的文字翻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读,一边读一边改,直到面目全非。干净的纸页上是黑色的签字,有自己的笔触,软弱无力。我喜欢比较悲情的文字。但我从来都不去看悲剧小说,包括那些外国名著中国小说云云。我认为值得我看的文字的确不多,这是一种长期以来的习惯。多年以前,我总是漫天的去读那些泛泛的文学作品,从中国古代的“几言几拍”到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千年一叹》。洋洋洒洒的一大片。可是,当我多年以后再回头去看那些曾经看过的文字的时候,我却倍感失望。无论我如何的去避开那些世俗的偏见,但最终还是失望而归。这是我对而今的文字世界的失望。
我的床头经常摆放着一两本书,安妮宝贝早期的作品,仅仅只是到了《彼岸花》,三毛的作品集。这些都是我爱看的书。安妮的阴暗晦涩和尖利疼痛深深的刺扎着我。安妮说“我的文字是写给心里有阴影的人看的!”,但我却不是个有阴影的人,我要的,只是感受潮湿的气氛,触摸阴暗角落里长出来的青色苔鲜的晦涩的质感,体味那些故事里尖利的疼痛感觉。很多时候我都带着一种同情可怜的心情去看安妮的书。我想,也许这样我就可以更加真实更加专心的投入的故事里去,和故事里的人融合在一起,经历那些令我又爱又怕的生活。然后合上书静静的回想,让那些气息弥漫过来,将自己击得粉碎。我喜欢这种感觉。记得我在一个的论坛里发了这样的一张帖子:
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安妮宝贝的早期作品,从最开始的《八月未央》、《告别薇安》到中期的《彼岸花》、《蔷薇岛屿》,直到现在的《二三事》、《清醒纪》,感触很深,有时候会莫名的掉眼泪,我看到安妮宝贝已经远去,能留给我们思考的只有她早期的生涩的作品,近期的作品犹如加了蜜糖,已经远远达不到以前的深度了,毕竟一个作家生存的时间不会太长!安妮也是一样!我常常去重复看一部作品,其间会有很长时间,一年之久也有可能,可是每次我去重复的时候,都是无尽的失望,我感觉到整个文学界真的还没有哪一部作品可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渐渐的就变味了!
安妮宝贝从早期的生涩,到中期的成熟,再到眼前的陨落,让我感觉到一个人是无法长期写出让人疼痛的文字来的。当然,原因是她本身就不是有痛感的人,所以她在最初将别人的疼痛压缩成文字之后,接踵而来的是迅速的陨落、远离,这在她的作品中反映出来!安妮宝贝的文字对很多人来说,是过于沉重和阴郁的,心里没有阴影的人是无法看懂的!我的一个朋友说,我看不懂她的文字,都不知道她在写些什么!当时我很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我慢慢的阅读着她的文章,我才发现朋友的话真是有道理,因为朋友本身是没有阴影的,只有有过阴影或者说正在阴影中的人才能和她有着共鸣!不过,在安妮宝贝现在的文章里,已经少了这种共鸣,有的只是都市女人的慵懒和现在女性文学(包括所谓的80后)的信笔涂鸦,对于我这样的读者已经没有价值可言,所以《二三事》我看了几页就匆匆扔掉,我害怕自己看到安妮的远去,但这是事实,她发生着,我无从逃避……
曾经我幼稚的认为安妮会固执的走这条孤独,冷漠,阴郁、漫长的写作之路,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安妮的远去让我有些心痛。写下上面的文字以聊表安慰!!!
跟帖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胡言乱语,对我的话百般屈解,又或是抓点盖面。我对这样的场景感到害怕,我想和我一道的人已经太少了,所以我注定孤独。但我是愿意的,从不后悔。
三毛是我爱的女子。没有太多的对生活的抱怨,有的只是对世界无尽的爱,我被这种爱所淹没,沉迷。我是个不愿意轻易沦陷的人,固执的以为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好的文字。但在三毛的故事里,我沦陷了。记得曾经看过一篇对比张爱玲,三毛,萧红的帖子,作者说:“三毛是个忘不了自己的人,无论她走到那里,她都把自己放在那个世界的最中点,她对世界充满的爱其实是对着她自己的……”看过之后,有些泪水从眼里涌出来,跌落在手中翻开的干净的纸页上,那些液体盖在铅色的文字上,摇摇欲坠。泪水底下的文字被放大开来,变形、扭曲、模糊……我不是个伤感的女子,却如此般变得容易落泪起来,也许是三毛的情愫触动了我。这个时候我思想里的都是模糊一片,分不清自己的感觉和方向。
接触三毛的时间并不长。三毛的书销得正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文字的魅力如何。我以为自己是个对文字迟钝的人。唯一有兴趣的就是学着生活,结果我却活得一塌糊涂。也许三毛是对的,她说人要有自己的生活轨迹,这样证实你的存在,所以她一直爱着这个世界,直到死亡。我在一瞬间醒悟过来,生活是自己的,别人的学不来。
书架上有几本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我写下的文字,涂涂改改,已经不成样子。星期天晚上我把它们全翻了出来,抱着走到楼口堆垃圾的地方。一张张翻出来一字一句的往下读,然后莫名的发笑,流泪。哧的一声打亮手中的的打火机,我看见蓝色的火苗妖娆扭动,火苗的边缘点着了纸页。那些黑色的铅字瞬间化成了焦黑的灰烬。我呆呆的看着向上蔓延的的火苗,忽然间又禁不住落下泪来,急忙扑灭了抱着它们跑进房间里,摩挲着那些发黑的断片无声的哭。我对别人说,我的文字就是我的孩子。但是这次,我却要亲手毁掉它们。我在房间里抽完了整整一盒烟,一支接一支不停的抽,后来发现烟盒里已经空了,心里一下子生出些空洞的感觉来,发现自己除了文字原来一无所有。看着面前那些残缺的文字,心一横,又抱着它们跑到楼口,杂乱的堆放在铁皮的垃圾桶里,然后一火点燃看着它们化做灰烬。现在我连唯一的依托都化成了灰烬,也许我注定孤独。
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悲情的文字,但却一无所获,找到的,看第一遍的时候还多少有些情绪,等日子久了,再回头去看时,一切都不在了,除了陌生的感觉,奇怪的是却没有情绪生出来。很多时候都是看了一半,然后就匆匆丢弃了。我想,我对文字的尖酸挑剔似乎过于苛刻,所以才如此的倍感孤独。
故事的名字是后来才安上的。写这个故事之前我在看张爱玲的《赤地之恋》。很多人都很喜欢这个传奇的女子。看完她的《沉香屑:第一炉香过后》,我觉得心里有些东西被唤醒了,好似这种东西一直隐匿在我心底的深处,直到现在被这种莫名的情绪牵动出来。我想,我应该写些东西了,于是开始构建着故事的脉络。有人问我,故事的结局是怎么样的?我回答说“命若桃花”,他们问我做何解释,又问是不是如桃花一样转瞬即逝?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也许故事真的不该是这样,因为有太多的人都喜欢看到大好的结局。而这个故事却让他们的这种惯想化成了泡影,也许,它不应该如此,但事实上已经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无论是劫数也好,是苦痛也罢,故事已经这样了,您就看下去吧……

 飘飘 (2005-04-30 13:50: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第二章 沉香屑:第一炉香(修改版)  

许婉儿和雪儿两人在阁楼了因为折腾了一阵子,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梁太太又不得不叫另外一个丫鬟上去催。
  两人小心翼翼的走到梁太太跟前,因为先前在阁楼上哭过,眼圈儿还红润润的,这会都不敢抬起头来看她,怕她见了又要问个究竟,省得生出些其他的枝节来。
  梁太太在客厅里等得着急,她散着步子在厅堂里踱来踱去。红的地毯,泛着些毛渣儿,踩在上面会发出簌簌的声音,是软绵绵的,温暖的感觉。好久她才见到她俩的面儿,心里憋着股气出不来,可她偏偏不着急,悠闲的坐在椅子里抱着小腿肚,青黑色丝绸做的长裙裤擦得皮肤痒痒的,心头的那股气仿佛被这感觉安抚了似的,平缓着下去了,她见她两人来了,不愠不火的道:“来了么?雪儿,你这个小蹄子,叫你去叫个人,叫了老半天也回不来,又是偷懒了么?”她的声音暧昧极了,像是对情人说的,调子里缓缓的,轻柔的夹杂着些温柔的情意。许婉儿和雪儿不敢做声,她们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后头还有话说的,小心翼翼的出着气,等着她末尾的话倒出来。过了一会,她才说:“婉儿么?姑妈这性子可都让你给磨平了哦。”
  她说这话是有其他意思的。许婉儿虽是她的亲侄女,但她不理这一套,打那死老鬼把她送到我这里,我就没好过一场,成日里担惊受怕的,生怕他的宝贝女儿出点事情担待不起。死老鬼其实是许婉儿的父亲,一个穷困潦倒的穷书生式的人物。许家的家世虽然一度昌隆,但造化弄人,自打孙中山领导的起义军推翻了清政府之后,许家从此衰落,到了许婉儿的父亲这一代,家境已是相当难堪。许婉儿的父亲又是尖酸迂腐之人,信奉古圣先贤诸子云云,手头却无半点养家糊口的技能,这才逼不得已把许婉儿送到妹妹家来,希望许婉儿能好好念书,将来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许婉儿自知寄人篱下,心里憋了不少委屈。但又不敢发作,只好笑着说:
  “姑妈,你不要怪雪儿,不关她的事,是我睡着了,她不忍心吵醒了,所以才等到现在!”
  “婉儿,你住口好么,不干你的事。”她故意看了她一眼,瞧见她脸羞得红扑扑的,倒似如抹了胭脂,骨子里添出几分妩媚来。这让她心底的醋劲躲不住了,生硬死活的要蹦出来,可她偏偏也不急,她害怕着急,着急了会生白发的,依然不愠不火的道:“看来今天我是要好好修理一下这些不知道深浅的下人了!”她故意把“下人”说得重些,恨恨的瞪了雪儿一眼。可那死丫头偏偏不给她好受,浑身生得水灵水灵的,让人一眼看了就喜欢上了。她像是受了莫大的伤害一样,仿佛她的领土正遭人侵犯,直恨登登的看着雪儿。
  雪儿平日里是很听话的人,也很讨她喜欢。但她错就错在正处在女人最爱美的年龄,这个年龄也是女人最容易思春的时候。风流雅士都说十八的姑娘是朵花,而梁太太早已过了这个年龄,如今也当靠近不惑之年的岁数了。有人说女人十八像朵花,二十八来牵牛花,三十八岁并蹄莲,四十八像狗尾巴花。梁太太因此多了些醋意。女人的天性就是看不得比自己漂亮比自己年轻的人,所以每当这种场合,必然要想法设法奚落别人,以满足心理上的平衡。
  “罚你三天负责整栋房子里的卫生,墙角和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外面的园子要扫干净”她说着手指四处扬了扬,头顶上,墙角里,杯蝶里,红木的家具上,摆放神灵的神龛,但她仍觉不够,脚底下的胶质地毯在她脚下擦悉簌悉簌的,上面染了不少脏东西,黄的花生客,红的桃子皮,绿的樱桃籽,这让她高兴了不说,直指着脚下说:“喏,还有这里,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旋转着身子,指这指那,仿佛终于得以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她这口“恶气”出得有点勉强。
  许婉儿看了梁太太一眼,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本想劝梁太太别再责怪雪儿了,这会又看到梁太太罚雪儿罚得怎么重,知道她是来气了,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梁太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许婉儿和雪儿私下里很好,不分主仆。她也很渴望能像她们一样,有个说话的伴儿,但每每看到她们年轻的容颜,嫉妒的心理就又上来了,所以把自己武装得高高在上。她想,由得她们不怕!她以为这样的盛气凌人就可以和心理的妒忌扯平。越是折磨她们,她心里就越不开心。她自己已经是人老珠黄的年龄了,这让她就着急得不可开交,她害怕看到皱纹,甚至有些神经质了。她把自己的这种恐慌归结于手段下得还不够,于是对身边的人日益变本加厉。
  梁太太看见许婉儿嘴唇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她可是精明得很,婉儿的小动作瞒不过她,她知道许婉儿一定会帮雪儿做事,于是撇着嘴对许婉儿说:“你不要帮她,帮她她就要走人!”许婉儿听得立即瞠目结舌,呆呆的看着满脸委屈的雪儿。雪儿见朝她瞅过来,忙把脸转到另一边。她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委屈,心里就甭提有多难受了。
  许婉儿看见雪儿转过脸去,知晓她定是哭了。但她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情。自己也只是别人的墙下燕,又怎么能为她做主呢?许婉儿低着头,只顾不断摩挲着手指。此刻她不禁为自己对雪儿的嫉妒感到羞愧起来,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三人就这样在客厅里冷耗着。
  许婉儿急于为雪儿解围,心里一直盘算着该怎么办,她忽然想起先前雪儿不是说梁太太找着有事吗?到底是什么事,问清楚了雪儿就可以走了,后面的事再想办法,如果实在没法子也只好委屈雪儿了,她自个是做不了这个主的,忽然间她觉得这个世上有好些她无可奈何的事情,她有些伤感了。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轻声道:“姑妈,雪儿说你有事唤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说完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很多细密的汗珠,显然她怕得很。这也难怪先前她和雪儿在阁楼上时雪儿催了她好多次她都漫不经心的拖拖拉拉,这才害得雪儿受到重罚。不过还好,雪儿辛苦几天就没事了。她这样安慰自己,心里顿觉宽松多了,气也出得匀称一些来了。
  “哎呀,你不提醒我我还真把这挡子事儿搞忘了!真是罪过。这都怪你们这两个小畜生!”她又恨恨的看了雪儿一眼,那个娇媚水嫩的小人儿。谁要是想娶这样的人儿,彩礼必然要是非常丰厚的,想到这里,她又看了许婉儿一样,两个水嫩嫩的女儿家。她得意的笑了。
  许婉儿和雪儿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只梁太太适才那一笑把她们弄糊涂了,脑子里黏糊糊的转不过来。两人越发不能心安起来!
  梁太太虽是生在南京,却自打九岁的时候因为家中姊弟众多,许婉儿的祖父祖母就决定将最小的女儿送给没有子嗣的小妹抚养。这小女儿就是如今的梁太太。梁太太自打就来到上海,也深记着父母当年抛弃自己的怨恨,心里越发对家中的姊弟有不少怨气。所以后来许婉儿的父母将许婉儿送到上海要求她照顾时她可是把许家好好的洗刷了一番,说什么自己当年是被人丢弃的野种如今你们可要上门来央求我这个当年的野种了?许碗儿父亲本是迂腐之人,哪受得了这般羞辱,当下就要带许婉儿回南京。多亏许婉儿的母亲好言劝阻,许父又自知家中难堪,也是无奈,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才将许婉儿留在了上海。那年许婉儿才七岁。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十年时间过去了,许婉儿已经出脱成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
  梁太太因为自小在上海长大,日子久了,也染了不少上海女人的精明。她当年决定接收许婉儿,也并非完全出于亲情,而是有着她自己的一套算盘。她深知自己迟早是要老的,到时候许婉儿正年轻,她得借许婉儿好生赚她一笔,也不负这些年投资的心思和钱财。人人都说《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善于算计,但她这样的女人在生活中到处都是,梁太太就是其中一个,甚至有些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味道。这是后话。
  “婉儿,去叫你两个表姊出来,我们一同去探望你祖母,听说她最近身体可不大好,要是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也总算上见上了一面。这人啊老了就不中了,稍有个感冒发烧的,就要你半条命,也不知道老太太能否躲得过这一劫,我这心里哟,七上八下的。”她说到动情处,当是声泪俱下。她这一折腾把许婉儿和雪儿也弄得眼圈跟着发红。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上前去安慰她几句,生怕她又借机上火来又惹了麻烦。
  雪儿站在那里,不停用手弄着手绢,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去说两句安慰的话儿。她抬头去看许婉儿,见她也是低头不语。心想主子这般伤心,要是伤了身,她这做丫头的也不会好过。虽然这会梁太太这在气头上,但总比事后她怪罪下来的好。梁太太经常抱怨下人不知恩图报,平日里没少骂丫鬟们。其他的丫鬟都怕极了梁太太的阴晴多变,只有这雪儿每次都在她伤心的时候陪着她说一两句安慰的话儿,这也是梁太太宠爱雪儿的原因。
  雪儿心想平日里太太也没少骂,如今再让她骂上一回又有何妨。索性豁出去了,这一念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梁太太身旁,细声说:“太太,你别伤心了,老夫人她吉人自有天向,不久就会好起来的。”说完停下来看着梁太太,不敢出声,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下人不但要学会察颜观色,最重要的不要太露骨。这说话要学会绵里藏针,既要让别人知晓自己的意思,又要多少有些掩饰。轻不得重不得,轻了起不到作用,重了扎得太深也不好。雪儿侍侯梁太太有些时日了,摸准了梁太太的脾气儿,专捡她爱听的话儿说,同时也不忘让梁太太知道自己的关切之意。雪儿虽是生在了穷人家,却是聪慧无比,又生得一生江南女儿家的秀气,深得梁太太喜爱。平日里尽把她当着了个说话的掏心人儿。
  梁太太其实心里是服雪儿的,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只要雪儿说上一两句安慰的话儿,忧愁也就散去了。她此刻虽然是借老太太的病的来发挥,其实唱的是自己已经人老珠黄的曲。梁太太见她上来安慰自己,心里确实轻松不少。但她嫌这不够,仿佛雪儿的话作了催化似的,眼泪又更加来得汹涌了。
  雪儿倒是深谙她的脾气儿,也知道对付的办法,倒也不急,但面头上还得装得着急的样子。雪儿天生是个演戏个料儿,这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央求梁太太别再伤心了:“太太,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伤起心来了,是不是雪儿说错了什么话,伤了你老人家的心,你骂雪儿吧!”说着忙用手绢替梁太太擦干脸上的泪水。她明知梁太太是最忌讳这一点的,适才自己着了急,嘴巴子没管住,这会倒抽着一口冷气,怯生生的看着梁太太——她以为她要发作了。
  梁太太也没听出来,听得雪儿这般的担心自己,心里倒也觉得不少宽慰。心想平日里倒是没白疼她。她看见许婉儿站里在那里抹着红红的眼圈儿,又瞥了眼许婉儿,她愣兹兹的站在那里,搓着手,弄着手绢——上面绣了枝桃花,粉粉的,逼真了到心里。她瞅着她那样儿,气头有些不顺,心想自己的亲侄女还不如一个下人,气就又上来了,收了声冲许婉儿大声说:“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叫你的两个表姐姐,这耽误了大事可是不好!”她把心里的怨气全洒在了她身上,倒是觉得不少安慰。
  许婉儿见她冲自己来了,心里有些委屈了,但又不敢表露,眼圈也红润润的,但她转念一想,姑妈如今还孤身一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这个亲侄女,她是把我当自己的女儿看了。她这么想倒是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开解理由。索性就放开心去了,忙应了声赶紧进里屋去叫两个表姐。
  许婉儿来梁家已有七八年了,梁太太对她倒也不错,一切都照着两个女儿的一样,同样都送了学校念书。虽然她知道这书念了也是白念,但毕竟梁家家世根深,世代都是书香门第,这也不能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没点书卷气息。至于许婉儿,她是有她自己的一套算法的,她送婉儿去念书,也只不过是想让婉儿沾染点大家闺秀的气质,往后也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她也不亏。这男家的彩礼定是要丰厚的。她看着许婉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又禁不住笑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雪儿。雪儿的模样生得不错,甚至很婉儿比起来更有惹人之处,又知道如何侍侯人,真是一个不错的投资的主儿。想到这些,心里自然又开快了许多。
  梁太太站起身来,冲她缓幽幽的说:“我念你一片孝心,平日里也没忘我白疼你,今儿的事就算了,往后可不许再犯了!”口气里活生生的带了些怜爱的情绪,令人听了也不禁觉得温暖,其实她这样说只是因为另有目的。她心里明白雪儿是个值得投资的主儿,现在开始给些好处,这只是投资的开始。
  梁太太的精明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要做的事,定然十分知道分寸。她深知雪儿的家境较穷,一心指望雪儿嫁个好人家,日子也好过一点。倘若她帮雪儿找了个好人家,这其中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她也可以趁机好好捞一把。这一把甚至远远超过雪儿自身的价值。这些心思让她脸上笑容有些变形,仿佛农家石磨碾豆腐时流出来的粘稠的褶皱,溢出来的。
  雪儿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让太太着了气,还好自己刚才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儿这才让太太免了重罚,此刻又见太太开心的对自己笑,悬起的心放下了许多。她一念,赶紧冲梁太太笑着走过去,一边小心的迈着步子一边说着好话:“雪儿多得太太的喜爱已经感激不尽了,今儿太太骂教训得是,雪儿做错了事理该受罚,太太对我宽宏大量,雪儿定当记着太太的好,以后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太太您的恩情。”
  梁太太深谙逢人之道,也知道雪儿这一番话也只不过是敷衍自己,讨自己的欢心,但却是如蜜糖浇着了心,甜到根儿里去了。她仔细的打量着雪儿的脸,圆圆的小脸,玲珑的小嘴,淡淡弯弯的细叶眉,一副可人的样儿,心里琢磨着今后的算盘。心里的醋意便给喜悦盖去了大半,她拉过雪儿的手,放在手心里仔细摩挲着,用慈母般的口吻道:“瞧,你这小手,都给粗活给磨坏了,真是可怜得很!”说着用惋惜的口吻叹着气。惋惜了一阵,她又说:“雪儿,平日里太太对你不住,没多疼你,今儿又冲你大发脾气,是我的不是了!”雪儿本是自知之明的女儿家,深知太太这话里藏着话儿,只是自己一时猜不着太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索性也只好敷衍说:“太太你这是折杀雪儿了,雪儿能侍侯你,已经是雪儿的福气了,哪还敢对太太要些恩惠呢?”她这话说得倒是恰当。梁太太听了心里乐开了花。连口直说没白疼她。
  许婉儿叫上两个表姐,急匆匆的从楼上走下来。远远的见着梁太太在门口走来走去,心想是不是自己又磨蹭了不少时间,少些时候又会少不了姑妈一顿臭骂。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嘭嘭跳得厉害。果不然,她刚走下楼梯,梁太太就指着她骂:“什么不象,这磨蹭的工夫倒是朝了你那死鬼老爹!”许婉儿给她这么一骂,倒是楞住了,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直委屈的泪珠儿往下掉——都怪她们的,催了好几次还不起来,她看了看身旁的两个表姊,她们都低着头,朝她吐舌头,显然是对母亲怕极了。
  梁太太看了婉儿委屈的样子,又想骂上一句。可又想婉儿和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都是自小寄养在别人家的人,此刻倒是生出些同情的情绪来。忙走过去,抚了许婉儿的肩,安慰道:“不要哭了,都是是姑妈的不是了!”她的话柔柔的,软软的,温暖的母爱。许婉儿在学校里看过不少书,也知道墙下燕的难为,哪里受得起这番大礼,赶忙擦干眼泪说:“婉儿知错了,姑妈教训得是,往后还指望姑妈多教导婉儿一些,也不枉姑妈这么多年的养育恩情。”
  梁太太见她说出这番感人肺腑的言语来,心想婉儿如今也大了,晓得事理了,也知道感恩了,也不枉我这几年的悉心教导。往后婉儿要是成了家,我这个做姑母的也自然大有不同,先前不快的事全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说:“这样好,婉儿也大了,如今也懂事了,我也该放心的时候了!”说完又得意的笑了。
  “夫人,门外的车夫已经等了好久了!”一个丫鬟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进来,小声说。
  “瞧瞧,我光顾着和你们这些小淘气折腾,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说完冲雪儿喊到:“过来帮我弄弄这衣服的扣,顺便理一下头发”梁太太是个善于世故的人,知道如何在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这一身的装束是重中之重,所以一直很讲究。她穿了一身黑色丝段的旗袍,旗袍边上的口开得有些高,她那两支修长白皙的腿在缝隙里若隐若现,倒是显得有些徐娘半老的风韵。她虽是不惑之年的人,但因为保养得好,也不见衰老的迹象,只美中不足的是,眼角开始有了些鱼尾纹。毕竟岁月催人老啊。
  收拾停当,她转过身来看着几个小姑娘,就仿佛仙鹤立了鸡群般威风,笑眯眯的道:“婉儿,翠兰,珠兰,我们走!”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忽然间好似年轻了许多。
  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她又折过身来对屋里喊到:“雪儿,把上次安白利爵士送我的皮包拿给我!”这个安白利原是个俄国没落的爵士,因为战乱来到中国,在上海这片纷繁的世界里落了脚。在一次上海社区举办的酒会上和梁太太认识了,两人一见投缘,深有“相见恨晚”的味道,后来两人就好上了,这不,刚托人给她从英国带来了这个真皮的手提包,她只要一有机会出门,都随身带在身边,仿佛这就是她人生爱情的标志。
  雪儿拿着那个提包从屋里走出来,递给梁太太,顺势对梁太太道:“太太小心身体,别伤了心神!”她这话说得很是及时。梁太太转过身来,斜瞥着雪儿,寻思了一会说:“雪儿,你跟我一块去吧,省得一会我伤心起来,她们急得不知道怎好!”说着又故意看了看婉儿。她红扑扑的低下脸去了。
  她听到梁太太要带雪儿一起去,心里甚是高兴,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雪儿最懂得姑母了,你快收拾了跟我们一起去啊!”边说边挤了雪儿去。这些让梁太太看在眼里,心想到底是孩子,什么事儿都想有个伴。也忙催了雪儿进屋去收拾。
  雪儿收拾停当,一伙人簇拥着梁太太,快乐的坐上黄包车,朝街口奔流而去。梁太太被一群小女子簇拥着,好似鹤立鸡群一般,心里许多得意,一路上高兴得嘴都闭不上。婉儿四人看了不禁偷偷的笑。可惜这快乐来得有些秘密,也只能闷在心里。她们四人互相传递着眼色,分享这份快乐。
  这珠兰翠兰本是梁太太的两的女儿,平日里和婉儿和雪儿嬉戏怪了,也倒融洽。此刻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一起在心里默默的分享着眼下的快乐。四人看着梁太太快乐的表情,各自猜测这一行的目的,也不知道梁太太为何这般高兴。翠兰不小心笑出声来。梁太太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四人不由得紧张得收了神,怯怯的等着她发作。
  梁太太板着脸问:“你笑什么?”翠兰平日里怕极了母亲,哪里经得起这番阵势,支支吾吾说不明白,眼看就要露馅,还是雪儿机灵,忙笑着对梁太太道:“小姐是因为看到太太你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所以也跟着你笑呢!”梁太太起初以为有着别的,想不到却是为着这个,脸上又重新堆上笑容来了,她转过脸对四人道:“我是看到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再过两年就都要嫁人了,我这做母亲的也总算把你们都拉扯大了!该……”她本来想说“该我享福的时候到了”,但想了一下觉得寓意太多,这后半句话也就咽了回去。仿佛电影到了最高处,却断了,令人生生向往后面的半句。
  珠兰嘟着嘴问:“莫非母亲要我们走么?”,翠兰也跟着说:“是啊,母亲,你是要女儿们离开你吗?我可不要离开母亲!我要一辈子都陪在母亲身边!”许婉儿也想说上一句,但想自己只是姑妈的侄女,迟早是要离开的,又怎能够说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呢,话到嘴边又和着口水咽了回去,弄得她愣愣的望着姑母,一脸复杂。雪儿更不用说了,她自认为自己只是梁家了一个小丫鬟,这沾亲的边就更不用说了。她和婉儿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低下头不再言语。
  梁太太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姐俩在耍孩子脾气了。伸过手去摩挲着两个女儿的脸,慈爱的道:“傻孩子,女儿家长大了迟早是要离家的,怎说得这种丧气的话儿呢?”她边说边用眼神瞥了许婉儿和雪儿一眼,见两人低头不语。故意道:“我啊,只希望你们能象婉儿一样听话我就心满意足了!”两个女儿被她这么一说,自然又伤感了不少。翠兰牵着母亲的衣襟,说:“母亲,我们以后再也不讨你生气了!”珠兰也和着说:“是啊,我们再也不惹母亲生气了。”两人一边一个靠在梁太太的怀里。梁太太把她们搂在怀里,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无奈的凄凉——女儿总是要嫁的。她有些感伤,眼圈里湿润润的。远处的三等电车里人头窜动,大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头脸一片灰土,此刻在她眼里已经模糊了……
  许婉儿和雪儿两人看得眼圈儿发红,也禁不住落下泪来,急忙掏出手绢擦去眼泪。梁太太见四人分别泪珠儿连连,也禁不住生出些感伤的情绪来。便把她四人搂过来伤心了一场。她五人这番伤心落泪,直感动得车夫也跟着伤感,后来还因此少收了她们不少劳力钱。当然,这是后话了。
  车子走过大街,钻进一条幽深的小巷里。小巷里两旁是清一色的青砖。从砖缝间剥落的粘土来看,这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小巷曲曲折折,好似一条走不完的路,一直通往不知名的远方。高墙里是古老清式的木楼,朱红的柱子,黄色的琉璃瓦因为上了些年头有些泛黑,饱经风吹雨大的清砖墙内不时伸出些绿意来,上海的大户人家都喜欢在园子里种上一些爬墙虎,这种软软的藤状植物,用不了多久就会怕得满墙都是,只是这爬墙虎也有不好之处,碰到通风不好的园子,墙壁上就会湿漉漉的的,所以一般的人家都只让它往园子的墙上猛长,而把伸过的的根除得干干净净。这绿意开始是一点一点的,后来竟连成一片,整个墙上爬满了藤条。只因为这是初春,墙上的爬藤的叶子都掉光了,只留下些枯萎的叶子落在下面的青石地面上。偶尔有一些挂在藤条上叶子,枯萎了的,还不肯落下来,悬在空中随着风一摆一摆的,仿佛是非要看了这春色来到方才死心。
  许婉儿正对着眼前的景色感兴趣呢,忽然听到珠兰问:“母亲,这是哪啊,怎么你从来没有带我们来过呢?”梁太太正对着镜子补妆,她用粉饼在脸上涂抹着,头也不回的答她的话:“一会你就知道了”。许婉儿本以为梁太太要说出来,只没想到她忙着补妆没空理会她们,不禁有些失望。只静静的看着车子滑过的景色等待看个究竟。
  车子拐进一条更小的巷子里,这巷子比先前的更幽深些,显得有些拥挤,路上车子不时停下来让路,一路上走停停,许婉儿倒是挺乐意的,她细细的打量着四周的每一块青砖,车子碾过的每一块青石板,心底生出些怀旧的情绪来,感觉仿佛进到了一个深宫大院里,有些鳖的慌,直把雪儿的手握得很紧。她想,这样的巷子倒是深了些,住着定然鳖得慌。她想起书里写着的那些宫廷怨女来,甚是有些同情。怪不得唐人作诗道:“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李白又说:“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好一个“望”字,夜深、怨深,愁苦更深,幽静孤独之情油然而生。也怪不得那些风流之士对她们可怜了。但许婉儿还是比较喜欢刘方平的《春怨》: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现在的院中竟然也寂静无人,而且又是花期早已过去的晚春季节,使人感到整个宫院的孤独寂寞和冷清了,让人不禁潸然泪下。美人,就像梨花凋零一般衰败不堪,其身世是多么可悲,其青春是多么易逝。”许婉儿沉浸到诗里去了,倒把她自己感伤得鼻子酸酸的,直想落泪。
  她正沉浸在对这古老深巷的遐想里,忽然间听到梁太太叫她的名字,忙回过神来,只见梁太太满脸笑容的看着她,又不知是为何事,直看雪儿。雪儿见许婉儿朝自己看来,也不知是为何事,竟低下头去不看她了。
  梁太太慈母般的端详着许婉儿。俊俏的小脸,玲珑的下巴,浓浓的眉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就十分喜爱。她用手摩挲着婉儿俊俏的小脸,柔声说:“婉儿,一会进了屋你要看我的眼色行事,知道吗?”许婉儿忙点了头应着。她一向都是很听姑妈的话的,姑妈叫她这样多定然有她的道理。她看着梁太太,想起家中的母亲,不禁有些思念起家中来,这一念倒让她有了想哭的冲动。只碍了梁太太的面,不好发泄出来,只得掏出手绢压着自己红润的眼圈。
  雪儿看许婉儿不为何伤感起来,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把婉儿的手握的更紧。她俩心灵相通,虽有主仆之分,却情同姐妹。她这一动作比什么都管用,许婉儿倒是好了不少,她感激的看着雪儿,两人相视笑了。
  车子停在一道硕大的门前,那门前的柱子十分粗壮,只是柱子上的红漆已经开始脱落,零零落落的班驳一片。大门上是两个硕大的狮兽拉环。黑黝黝的有些怕人。拉环因为经常有人拉动的缘故,低矮的地方光滑发亮,黄铜的颜色一览无余。许婉儿想,这定然是家大户人家了,光这门面就够气势的。五人下了车,一道叫了门,梁太太走在前面,四个小姑娘簇拥着她,仿佛古代宫廷的皇后一样,无论走到哪,总有一大群丫鬟跟着她。梁太太看着身边的四人,禁不住脸上多了些得意之色,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姗姗的走了进去。
  临进门的时候,梁太太悄悄的附在许婉儿耳边说:“婉儿,呆会你不能说自己姓许,得说自己姓梁,记住了!”她这话说得轻如蚊丝,别人根本听不见,许婉儿看了看梁太太一眼,会意的眨了一下眼睛。梁太太开心的笑了。
  其实梁太太之所以要她说自己姓“梁”,是有目的的。她们此行是为了拜会梁家还尚在在老夫人。这其中的曲折又要费一番口舌了。
  原本梁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梁万有,一个就是梁太太的先生——梁长寿,可惜他虽然取名为长寿,却在三十五岁那年因为染了肺病而过早的离开了人世。梁万有是小儿子,极其好赌,没多久便把分给他的家产输得一干二净,后来老夫人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家门,只留了梁万有的媳妇在身边,照顾起居。梁万有自打被逐出家门之后就去了澳门,结果赌博欠了巨债无法偿还,活生生被人砍去了双腿,落得一身残疾。他自知无颜回家见老太太,于是就在那年的年三十晚上在澳门跳河自杀了,连个尸体也没找到,这倒落了个干净。梁万有的媳妇本是府里的一个丫鬟,后来梁老太太做了主,把她许给了梁万有,小两口开始几年过得倒还美满,梁万有也挺孝顺,后来梁万有的儿子染了伤寒,不半途归了黄泉,他因受不了丧子之痛,从此迷上了赌博,才把家产输得精光,直至落了个一死百了的下场。
  梁长寿是大哥,自打五岁就跟着父亲出来闯荡,后来父亲因为染了伤寒,久治不愈,丢下当时尚只有十六岁的梁长寿兄弟俩匆匆离开了人世。梁老太太凭借着梁家以前根深的家世把他兄弟俩拉扯成人,本想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却没想到大儿子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小儿子又不争气,把家败得不成样子,梁老太太气得把他逐出了家门。那时候梁先生尚在人世。梁家本在苏州。后来因为战乱迁到了上海,但依然不乏豪门大家的气派,上海的房子也建得十分豪气。因为处了这深巷里,平日里梁长寿一家也是难得来一趟。后来梁长寿得了肺病,到梁宅的次数就更加少了,直到梁长寿去世,梁太太也没再来过。更不用说翠兰婉儿她们了,因此让婉儿感到惊诧梁家如何有这么一门亲戚。许婉儿来梁家的时日已不算短了,弹指一挥间十来年竟过去了,可见岁月流逝的速度是多么惊人啊。
  十多年过去了,昔日里容颜貌美的梁太太也已经是人老珠黄的年岁了。梁家老太太依然健在,奇怪的是长寿的并不是她儿子,却是她这把老骨头。当年因为梁太太是寄养在别家的人,虽然梁太太的养父家世昌隆,两家都是豪门大户,说得上是门当户对,但终因梁太太不是他的亲生女,梁老太太万分阻挠这门婚事。后来梁先生决意要应了这门婚事,并不惜断了与家里的关系,这才把梁太太娶了回去。为着这门亲事,梁长寿倒是付出了不少,这点让梁太太很是感激。婚后两人过得倒也甜蜜。
  梁太太记着梁老太太千方百计阻挠他们婚事的仇,婚后不大在情愿到梁家走动,直到后来梁长寿染病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梁宅去了。所谓“十年在踏故土,泪满必沾襟”,梁太太站在厅房的当口,望着园子里的一切,青墙的砖,曲折的枝条,尖翘着的檐角,长长的水门汀一直画过去,把园子明明显显的划成两块,一块是朱红了,一块萧瑟着,截然不同的苍凉。她心头一阵熟悉,一阵陌生,轮番的替着来,让她不禁多了几分感伤的情绪。她站在厅堂的门口,仔细的看了看这个园子一眼,眼睛里竟有些湿润,眼前的景也变得模糊起来,模糊得生疏的。
  今儿个重拾故情,倒让她有些伤感起来了。她倚靠在厅门的柱子旁,用心打量着眼前的一景一物,回想起当年与梁先生的缠绵悱恻,如今人世黄泉两相隔,不禁感叹起自己命苦,少了这上天给予的恩赐,她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园子该有多好啊。虽然家中的那个也不小了,可是,和这里比起来,毕竟小了些,她嫉妒得有些不满。
  院子里最多的是桃树,当然也少不了那爬得到处都是爬墙虎了。桃树的下方种了些春日里开的花。只可惜这是初春,严寒刚刚过去,那些埋在地下的花根还来不及发芽,只有些枯去了的花梗伏在地上。斜斜长长的院子种了不少的桃树。时日过去了,昔年的树苗都长得如碗口粗了。梁太太还记得那靠门的两棵是她和梁先生一起种的。梁家有个规矩,每个进了梁家的媳妇都要种一棵桃树,解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这本是《诗经》里描写挑花盛开的句子,如今用在了梁家,以作“儿孙满堂,大富大贵”之意。可惜事与愿违,梁家非但没有儿孙满堂,反而渐渐绝了后人,只留得些女儿家延续着梁家的血脉。梁万有本有个儿子,只可惜后来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病,孩子活到三岁就夭折了,这把梁家老太太伤心得差点离了人世。后来梁万有因为丧子之痛,一度沉迷于赌博,一直到后来被逐出家门自杀在了澳门,从此梁家也再无男子,满屋里的女儿家。这光景倒和当年的杨家将有些相似,可惜杨家满门忠烈,却是为着国家的,梁家就大有不同了,平凡得一点也不出奇。梁太太想着这些,竟然经不住落下泪来。赶紧寻了手绢擦去了眼泪,生怕一会老太太出来看见,省得又要伤心一番。不过,这泪水倒是出自真心。难怪有人会说“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细细想来也恰到好处。
  “太太,老夫人唤你呢”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妈子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身粗布,下人家的打扮。
  “哦,知道了,陈妈,我这就去。”梁太太忙擦了眼泪,又叫雪儿给她整理了一番,这才跟着陈妈进里屋去了。
  许婉儿、珠兰、翠兰和雪儿四人无事可做,这当儿梁太太又不在身边,四人更加大胆了,一起约了出来逛园子。
  梁宅建得可是出奇的豪气。高高大大的朱红柱子一直延伸到另一头。雕龙玉花的檐角向上尖翘着,那龙雕得很有些逼真,看上去面目狰狞,很是怕人。细看还有水滴顺着那龙须滴落下来,打落在下面的大青石上。那石头被雨水浸得多年了,已经起了个坑。正是“滴水穿石”。梁宅建的是四合院的样式,但其中却是一汪清水。由西头曲曲折折延伸出一条走廊来,一直接到东头的厢房。显然是保留了苏州园林的特色。院子的东西两头都是走廊,从上面看去好似两栋不相关的房子用两条走廊硬生生的串了起来,显得有些生硬。别扭的,忽似这修建的人儿粗了心,等到发现错误已是不及,于是就只好想着这着了。
  许婉儿拉了雪儿跑到中间的那条曲折的走廊上去了,翠兰和珠兰两人穿梭在桃花树下,互相追逐打闹,玩得倒是尽兴。许婉儿和雪儿两人漫步在中央的周廊上,安静的看下面水塘里飘浮着的浮萍,那浮萍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从东头一直漫过去了,直接了西头的岸边才止了步,惹了人不少眼神。不时可以看到水面上有些枯败的荷叶,快腐败的样子,只是把水面遮住了。想来这是初春的季节,何以这满池的浮萍如此茂盛,原来这梁宅四面本是高墙,又建的是四合院的样式,空气不大流动,也就暖了许多。因此这些本应该在夏日里繁茂的生灵此刻依然是绿意盎然。
  婉儿抚弄着走廊两旁白玉石砌的栏杆。冰凉的感觉从指间传过来,像一股电流一样传遍全身。就像如今的梁家,冷清的让人有些害怕。她不禁倒为梁家伤感起来。只因她本是个女儿家,又因为看多了凄婉的文字,此刻又不免动情起来了。想着又落泪了一番。
  雪儿因为早些时候梁太太跟她道歉,这在平日里是绝不可能的,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了什么,梁太太居然给她赔了不是,而她却一直猜不透梁太太的心思,这会苦恼不已。她索性丢了婉儿一个人沿着走廊往西头走去。朱红的顶梁柱照排着延伸过去,直到了西头。曲折迂回的走廊仿佛一条巨蛇,躺在这一池绿色之中——风水先生称这样的构建叫做“灵蛇盘居”,住这屋子的人显是大凶。她只希望自己能解开太太当时那一笑的意义?想来想去却怎的也想不明白。正踌躇间忽然觉得自己闯了人,急忙抬起头来看。一张带着忧伤的脸。眉宇之间幽重的疑云,仿佛是有了想不明的白很多事情。这张脸算不上极美,细细看去却颇有几分甜蜜的感觉。只是如今这甜蜜让眉宇之间的忧愁给替代了大半,足见此人心事之重。
  雪儿赶忙道歉说:“对不起,太太!”,那妇人倒也不理会,一心顾着走她的路,只是满目的忧愁。雪儿的目光一碰,像染了病似了,只感到心里一阵伤感涌上来,眼圈不禁红了,只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些可怜的情绪生出来。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心里憋得慌,有种想哭的冲动,赶忙用手绢压住已经红润的眼圈儿。
  那妇人走了一段,又回过头来看了雪儿一眼,脸上竟多了丝喜悦,雪儿见她如此,心里也不禁有些高兴起来,先前的烦恼也抛至一边去了。那妇人飘过来一句话:“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雪儿忙回答说:“回太太,我叫雪儿,是梁太太的下人。”那妇人听完转身默默的走掉了,只留了个青黑色的背影,如电影里的鬼魅一般。雪儿眼瞅着这个硕大的园子,阴森森的怕人,她不禁缩了一下身子,浑身里全是鸡皮疙瘩。
  雪儿正寻思着刚才那妇人刚才的言语,只可惜自己还不敢肯定刚才那人的身份,不然也好琢磨些。她本是聪慧的人,虽然不知道刚才那妇人的身份,但已隐约猜到了七八分。梁太太曾私下里给她讲过梁家的事,关于梁万有她也约有耳闻,先前猜着刚才那夫人很可能是梁万有的太太,所以回话时用了声“太太”。她寻思着如此年轻的女人为何不改嫁,守在这萧杀的大院里受着守寡的苦,她可是可怜的很。雪儿心里不禁对那人同情起来。
  雪儿正琢磨着梁万有的太太为何满脸愁容,只听见许婉儿在唤她的名字,赶忙寻声走了过去。许婉儿正蹲在池塘边拿着一根树枝拨弄那些飘在水面上的浮萍。有些浮萍粘在树枝上,整个儿枝条都给包裹了起来,绿绿的,像是花枝的梗,只可惜显得生硬了些。
  “雪儿,这水里有鱼,你看!”许婉儿用树枝继续拨弄着那些漂浮过来的浮萍,怕它们又把刚拨开的地方盖起来。
  雪儿蹲下身去看那些游在水底鱼儿,红色的,黄色的,长尾巴了,短须的,好多不同的品种。令她想不到的是这梁家到了上海还不忘苏州的习惯,在池塘里养了不少这般生灵,可见梁家的家世一度昌隆的程度。真是宅门根深啊!
  “刚才那人是谁?”婉儿一边用树枝驱赶着那些飘过来浮萍,可她越弄,飘过来的就越多。直到弄累了,就停下来。鱼儿在水底游来游去,不一会儿就藏在了一片绿色底下了。婉儿等它刚铺满刚才赶过的地方,又用树枝把那一片绿色拨开来,又可以看见鱼儿的悠闲的样子了。她喜欢这样的游戏,虽然有些简单,但却给了她极大的喜悦。
  “我也不知道”雪儿出神的看着她深浅浅的拨弄那些浮萍简单的回答说。其实她早已猜到了那妇人的身份了,只是瞒着婉儿罢了。
  “我猜,她是梁家的另外一个儿媳妇!”婉儿虽然对梁家的家世不大了解,但也隐约听别人说过梁家的事。特别是梁老爷去世那年,周围的邻居没少议论梁家,都说梁太太这次可是继承了一笔不错的家产,嫁了一个短命的阔丈夫。那时侯许婉儿才十三岁。因此也记得些细枝末节。许婉儿还是很喜欢姑父的。梁长寿对她不错,什么都和两个女儿一样,丝毫没有把她当成别人家的孩子看待。这点许婉儿是十分感激的。梁先生去世那天,她哭得可是十分伤心。
  “你怎么知道的?”雪儿很惊异许婉儿道破了真相。想起刚才自己有意欺骗婉儿来,不禁羞愧得红到了耳根。她比许婉儿来梁家还早两年,又比她懂事些,对梁家的变故也就清楚不少。她愣愣的看着许婉儿,睁大着眼睛。她还在弄那些飘过来的绿点点呢。
  “当然知道了,小时侯那些人都说姑妈捡了便宜,说什么梁家两兄弟就指望姑父了,后来姑父得病去世了。”她说着有些动情,眼圈变的红红的,她看了一雪儿一眼又转过去弄着那些浮萍说:“他们说梁家两个媳妇之中姑妈得了整个梁家的家产,打那时侯我就知道梁家还有个媳妇了。”她的动作轻轻的,像是怕扰了鱼儿的自由。水底的鱼儿见有了光亮,都游过来围着她转,可是不一会又被浮萍盖过去了。她继续拨弄这那些飘过来的绿叶叶,看着水里的那些长胡子短尾巴的生灵,脸上却是忧郁个感伤。
  此刻雪儿的心思却飘到了梁万有太太的身上,她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女人这般伤感忧愁。两人此刻都有着各自的心思,静静的蹲在那里,都不搭理对方,各自想自己的事去儿了。
  “婉儿小姐,太太唤你们呢?”两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陈妈在西头的厢房喊。许婉儿忙丢了树枝,拉上雪儿跑了过去。翠兰珠兰两姐妹也给唤了过来,四人互相看了看,相视着笑了。她们毕竟还是些贪玩的孩子,又害怕梁太太责骂,这会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她四人随了陈妈传过长长的走廊,又曲折的穿过几间里屋,来到正东边的一间宽大的屋子门前。高高大大的朱红柱子矗立着,雕花的窗户用白纸糊个严严密密,没有门,门口用一排线串的珠子隔开,从间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丝绸的屏风。四人对这般的摆设无不感到惊异,一个个不停的四处张望。许婉儿因为只是在书里看到这样的豪宅,真实的还没有碰到过,此刻身在其中更是欣喜不已。她仔细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一景一物。朱红的柱子,雕花的窗户,讲究的红木家具,墙上还挂了不少文人的字画,有一幅她认得,是董思恭的《咏桃》:
  禁苑春光丽,花蹊几树装。缀条深浅色,点露参差光。
  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如何仙岭侧,独秀隐遥芳。
  字体瘦长,仿佛一个拔高的人,单薄的身子,倒是又些弱不惊风,平地里生出几分凄凉。她还记得马致远的一首《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那感伤的情调,凄凉的境地,正如眼下的梁家,深深浅浅有些相似,直催得她眼泪连连。她张望着这屋子里的一切,朱红的漆著,雕花的窗栏,满是香灰的神龛,里面供奉着救苦就难的观世音,她的脸在烟雾背后若隐若现,也不知道这菩萨受不受的了。这些足见梁家家世的幽深。
  陈妈伸手拨开珠帘,对四人道:“太太就在里面!”四人赶紧走了进去。饶过丝绸的屏风。看见梁太太坐在一张古式的大床前,手握着一枝枯瘦的手,床上躺着一个老妇人,深深浅浅的皱纹像是刀刻的一样,爬在她老去的脸上。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远处看过去很不真切,只见了个模糊的轮廓,只是那沟壑般的皱纹尚可辨驳,或似岁月流逝的招牌。翠兰珠兰见了母亲,赶忙走过去。许婉儿欣赏着屏风上的“黄鹂争春”的刺绣,深感梁家家世幽深,见了姑母也顾不得留恋赶忙跟了过去。雪儿走过去站在梁太太的身后。默默的看这屋子里的一切,她的思绪还留在梁万有太太的那张脸上,她从未见过如此忧愁的脸,一心要想个明白。
  “婉儿,快过来,见过祖母!”梁太太朝婉儿递了个眼色。婉儿猛然记起姑妈要自己说姓“梁”的,赶紧小心的过去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走到床边对这那躺着的黑影道:“祖母贵安!”,她看见一张老去的脸,深深的皱纹,刻了岁月流逝的痕迹。那是生命历程的见证。银白的头发,虽然在暗处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也尚可分辨。枯瘦无力的手,只剩得一张皮包着骨头,许婉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老人,心头有些害怕。她的声音有的颤抖,急忙又重复了一遍:“祖母身体可好!”
  老太太见她对自己如此恭敬,心里乐了高兴,用沙哑的声音说:“还好,我这把老骨头还好!乖孙女,过来让我仔细瞅瞅”她伸出手来。那手枯瘦得让人害怕,象桃的枝条一样的干瘦。
  许婉儿因为害怕那双手,禁有些迟疑,梁太太急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许婉儿这才把俯过身去。老太太干瘦的手在她脸上摩挲着,粗糙得让她好生害怕。直到老太太松了手,说:“好好,都是很好的孩子!”她才松了口气。又赶忙说了几句安慰老太太的话,这才退了出来。她朝梁太太看了看,心里回想着自己刚才是否说错了话儿,戏份演得是否恰当,最后她确定自己没有过错,悬起的心头才放下来。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雪儿,她依然沉默着不言不语,好象心里闷着什么事,俊俏的小脸上多了几分少见的愁绪。她走过去,挨着雪儿站着,彼此不语。
  “珠兰,翠兰,快过来见见祖母”梁太太把两个女儿推到老太太跟前。珠兰姐妹俩齐声的唤到:“祖母”,两人因为看了老太太的脸,直感到害怕,你拉我我拉你想要退缩,可被梁太太的眼神震住不敢表露,只好笑着说:“祖母好,祖母好!”
  珠兰翠兰见过老太太后,老太太说她有些累了,想要休息,梁太太便把她们几个赶了出来,只剩下雪儿留了在身旁。许婉儿瞥了雪儿一眼,她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雪儿这个小精灵头有时候连她也难猜得她的心事。她只是觉着这屋子里空气有些沉闷,只好跟着两个表姐走了出去。
  雪儿看见许婉儿看她,心想她是不是要跟自己说什么,可她还陷在先前和梁万有太太的遭遇上,也就把眼前的事丢在一边了。直到听到梁太太的哭泣声才醒过来。忙安慰太太别太伤心了,心绪却停留在先前的思绪里。
  梁太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整理着把老太太的手放回被窝里,转过来对雪儿说:“老太太已经过世了”说完又是一阵泪雨连连,她脸上的脂粉让泪水一冲刷,冲成一道一道的,起了凹凸的立体感,显是她抹了过重的脂粉。雪儿看着她伤心的样子,急得连连安慰,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憋的呛人。
  她听见太太说“老太太已经过世了”,不禁大吃一惊,先前还是个说着话儿的人儿,转眼间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让她也跟着伤感起来。这一来她倒是忘了此行的目的。
  梁太太两主仆哭了一阵,她首先止了哭,对雪儿说:“去跟陈妈说,老太太过世了,要她叫梁万有的媳妇过来。”雪儿抹了泪应了出去。
  不一会梁万有家的领了一群仆人匆匆的走了进来,见是老太太已经归天,哭得个真是惊天动地。梁太太自然也少不了要伤伤心心的哭上一场。她这一哭可是很值的。这其中的曲折说来又是后话了。
  许婉儿因为刚才被老太太那一阵抚摩,心里有些害怕,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散去,直弄得她痒簌簌的,怪不是感觉。她独自来到先前玩耍的地方,继续拨弄着那些浮萍。可水底下尽然见不到一只鱼儿。想必是游累了都藏起来休息了吧。她又笑自己幼稚。记得有个故事里说“鱼儿是不睡觉的”,因为一睡着了就会忘记了呼吸,就会死掉。她很是奇怪自己什么时候也变的这般多情起来,直羞得脸上泛起了红晕。
  许婉儿正玩得尽兴,忽然听见里屋里有传哭声来,忙丢了树枝直奔屋里来。她一进门就看见一大帮人哭成一片,心想八成是“老太太”离去了,想到刚才那个还抚弄着自己脸的慈祥的老太太,这会却是阴阳相隔,老天真是无情啊!又想到刚才还为老太太的那双手感到害怕此时却再也不能得到老太太的抚摸了,竟为自己刚才对老太太的厌恶感到深深的自责,又觉得自己是姐妹们之中最幸福的人。因为只有她才被老太太抚摩过,于是顾不得眼泪也跟着伤心的哭了起来。
  梁家大元里尽是哭声一片。天色是灰仆仆的,临过远处青黑的山颠有些墨黑色的云,和下面的青黑色接起来,像是染了层水粉。檐边的瓦片上悬着滴雨水滴不下来,亮晶晶的衬着光摇摇欲坠。半空中干涩涩的,饱含了水汽的云拉成了一片,分不出个界限。呵——此刻它竟掉不出眼泪来。
  打理完老太太的后事之后,梁家冷清了许多。梁太太和梁万有的媳妇对过着坐在厅房里聊今后的打算。梁太太弄着她那件黑色丝缎短袍,袖子沾了点尘土,她用手仔细搓揉着,直到看不见泥点的影子,动作慢悠悠的,少了她平日的急躁:“妹妹,如今老太太的事也办妥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梁万有的媳妇听出她话里有话,忙说:“梁韵本是下人一个,幸得老太太看得起,把我许了万有。只是万有不争气,到头来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绢擦着眼泪。让人生出不少可怜的心情来。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如今老太太又走了,所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梁韵听从姐姐的安排就是了。”
  梁太太见她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倒让自己不好回答,又见梁韵伤心的擦着眼泪,忙走过去安慰到:“妹妹,你就别伤心了,人总会死的,况且老太太她也算是寿终正寝了,我们这些做儿媳的侍侯她这么多年,也算是尽了孝道。只是长寿他早早的离我而去,丢下三个孩子让我抚养,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知如何挣钱养家,幸得长寿还有些积蓄,这才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拉扯到今天。”说着哭得比梁韵还伤心。
  梁韵见她借故数落自己的苦楚,便随声附和到:“妹妹我又何尝不是”。这梁韵本是老太太从苏州老家带过来的一个本家丫鬟,跟在老太太身边久了,老太太觉着做事细心,人又善良,便为梁万有做了主,将她纳了进来做了儿媳妇。梁韵是个朴实的女子,对老太太可算是贴了心眼,老太太将她许给了梁万有,她也没说半句就同意了,随了梁万有过了日子。后来因为梁万有迷上了赌博,败了不少家产,老太太一气之下便把他逐出了家门,直到后来在澳门跳江自杀了。据说梁韵为梁家生过一个男孩,只可惜后来染病夭折了。从此梁家便断了香火,只留了一门的女儿家。
  梁太太虽然不大在梁家走动,但对梁家的家世却了如指掌。据说当初梁老太太曾有把家产传给梁万有的儿子的念头,只是可惜那小子不争气,竟不幸染病夭折了,又加之梁韵没有子嗣,老太太这才决定把大部分家产传给梁太太。梁太太如今继承了大部分的家产,当是心里高兴不少。不过,她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梁家这栋房子,梁老太太可没说了个细准,也不知道该分给谁,她想把这个院子占为独有,当然也就要把梁韵弄出去了。这会她借故为梁韵打算之际,实是想方设法要把梁韵弄出去。
  梁韵心想这都怪自己命苦,怪只怪自己嫁了个不争气的男人,如今受了人排挤,也是无可奈何。她本是善良朴素之人,这会只好低声下气不敢对梁太太的言语有所披露,。又想老太太才过世几天,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就想着分她的家产,老太太入土也不能安心的,于是哭得更加伤心了。可这倒让梁太太给抢了先。
  “妹妹,我看你还年轻,不像姐姐我,老了,又拖着一大串孩子,嫁不了人了”她边说边落泪,大有为梁韵感到庆幸的情势。她见梁韵不作声,又接着说:“不如姐姐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也有个伴,别像姐姐那样傻,活活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心里不知受了多少苦头!”
  梁韵见她已经明枪明箭的放出话来了,不是明摆着是要自己走么?她深知自己是如何也斗不过眼前这个女人的,况且老太太有把大部分家产都传给了她,自己又如何和她斗呢,只可惜老太太临终前没把房子的事儿说清楚,不然自己也用不着怕她。又想还不如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省得日后红脸见白脸。惹了她自己又很难过。想着她忙止住了哭,道:“姐姐说得倒也再理,只是梁韵天生的克夫命,算命先生也说不宜再嫁,只怕这一去又害了别人,将来到了阴间也怕不会好受。索性还是守一辈子的寡好!”
  梁太太听她说自己是“克夫相”,倒是害怕起来,万一她说的是真的,这自己做的媒可怕也脱不了干系,但她又急于想把她快些弄出去,一时不知如何对付梁韵,只说到:“妹妹说得也是,妹妹说得也是!”她想,还是让她自己来找个台阶的好,我也不能太露骨,于是冲坐在对过里正伤心的梁韵道:“依妹妹看这家里的事情该怎办才好呢?”
  梁韵见她把苦果子推到自己的面前,显然得不到这栋房子也不会罢休,梁太太的算计她是很清楚的,万有还在的时候她就见着她几次,对她的精明也是听得不少。她想自己迟早是斗不过她的,不如趁现在给自己找条后路,日后也好有个清净的生活,她想到了一个法子,觉得自己也不吃亏。就对梁太太说:“我看不如这样,姐姐人多,我梁韵一人也住不了多大的地方,姐姐只要留给我一间厢房就够了,或是给我一处别的房子也行!只要能遮风避雨就可以了!”
  梁太太见她做出让步,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可是转念一想,她要自己拿一处房子和她交换,这不是明摆着要她的房子吗?虽然那栋房子不够这里气派,但终归是她和梁先生的燕尔之地,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可要是在这里留一处厢房给她又嫌碍眼,她盘算着,最后还是咬牙决定把自己的房子给她,以换得个清净,况且自己的房子住久了,也有些厌了,不妨搬过来。虽然自家的园子里有很多自己和梁先生种的不少花花草草,侍侯久了倒生出不少感情,这搬过来也就看不到了,心里有些舍不得。可她又想,这院子可比自己家里的大得多,有凉亭走廊,花草没了可以再种,自己住在这般气派的房子里,一定会威风不小。她走到梁韵跟前,伸手把梁韵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里,用极其同情的口吻说:“妹妹你我都是苦命之人,姐姐也不想这样,只是旁人乱嚼舌头,说我姐妹俩的坏话,想必你也听得多了,彼此换个环境也好。”她总是知道如何把话说得恰到好处,既让人听了心里舒服又不忘了传达自己的意思,这是她长期交际里练就的本领。她看了看梁韵一眼,又接着道;“既然妹妹都这样说了,那我就遵从妹妹的意思了,什么时候要搬过去,跟我说一声,我给你腾屋子,我屋里没什么,只有几件和长寿的纪念之物,想拿在身边,自己也安稳些”她这后半句话说的倒是真话,让人听了直感动得流泪。
  梁韵见事已至此,再争执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就忙说:“梁韵谨听姐姐的安排”。至此,梁家幽深的这炉香也就算烧完了。
  灵堂前的香炉里青烟已经渐渐散去,里面的火星子渐渐暗下去了,梁韵急忙换了炉里的灰,重新点上一炉香来,那是百年的沉香屑,清香无比,直沁人心脾。她望着梁老太太的遗照,深深浅浅的皱纹,尖凸着的罐骨,她服侍她多年了,此刻竟有些害怕起来,仿佛那是件遥远的事情。
  炉里的青烟冉冉的飘出来,袅袅着上升开去,消失在空气中,老太太的遗像在背后渐渐模糊了,生疏了,远去了……
  她的心里一片黯然,痛苦,感伤,宿命,都是注定难逃的,故事到这里,是时候抹去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30 12:51:11编辑过]


 魔戒 (2005-04-30 23:19: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飘飘,第一眼看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我的朋友---飘飘儿。读了自序,我告诉自己这又是一个自恋的女子,孤独且享受孤独,或许不应该跟贴,搂主原本是无需喝彩的,顺便说下一直对能写出大量篇幅的人怀有滔滔不绝的敬仰呵呵。
 飘飘 (2005-05-7 20:3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第三章 沉香屑:第二炉香(定稿版)

“我决定在这里搞一个鸡尾酒会,顺便也让你们这些黄毛丫头见见世面。”她晃悠着身子坐在红木漆的椅子里,跷着二郎腿,手心在她清黑色的丝缎裤尾上摩挲着,仿佛小孩的嬉戏,脸上挂满暧昧的笑容。她今天有些心血来潮。
许婉儿听了忙拍手连声叫道:“好咦好咦!”她像个孩子一样跳来跳去。高兴了一会,她嘟着嘴贴进梁太太问:“姑妈?什么是‘鸡尾酒’哦?”她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很是有些兴奋。
梁太太啐了她一口道:“你到底是小孩子,也不知怎的这般高兴?”她看着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童年。脸上的情绪开始转暖。虽然她经常带了婉儿参加过不少酒会,但却是社区里的教堂为慈善活动所搞的,多少有些宗教色彩。去的人大多都是些信教的人,虽然她并不信教,但因为她大方,对此种活动总是慷慨解囊,倒是有不少人欢迎她参加。每次举办活动时还发来帖子,总会把她乐上了好一阵子。可是她去参加此类的活动并非出于对宗教的虔诚,也不是对慈善事业的热心,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一定要有回报才去投资,安白利便是回报之一,当然也结识了不少的大家公子。但他们跟她也只是玩玩,从不来真格的。她倒也不生气,她说:“我在这里边可学会了一个道理,这女人啊,一定得趁年轻,找个男人把她给死锁了,往后才不至于空虚寂寞得要死。”她说这话倒是不假,这不,把安白利哄得团团转,有时送花送礼的。她还经常在雪儿面前炫耀安白利爵士对她有多好,而且还说自己厉害种种。但是她有时候也叹气,说安白利有些老,又是外国人,迟早是要离开她的。她要寻一个新的目标,因此决定在梁宅举行一次私人的鸡尾酒会,要全上海年轻有为的知名人士参加。
许婉儿听到梁太太说要举办私人的鸡尾酒会,甭提有多高兴了。这日夜里睡不着觉,便穿了鞋出了房间,跑到雪儿的房间里来。雪儿也因为鸡尾酒的事睡不着,正好两人可以说说话儿。
许婉儿钻进雪儿的被窝里,两人就在被窝里轻声的说着话儿。她问:“雪儿,你相信有‘白马王子’么?”
雪儿本是没有读过书的人,但平日里婉儿教会她识得不少字,这“王子”的事她多少有些明白,她想了想才幽幽的说:“也许有吧!怎么?你又做梦了吗?”
许婉儿望着屋顶上那个晃动的光斑,影影绰绰。原来是月光照在池塘的水面上,从墙壁的缝隙里投射进来。荡着水面的起伏而时有时无。一会曲曲折折,一会又静止不动,实在有些可爱。她说;“我是希望有的!”她和雪儿都正出在少女做梦的年龄,对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有些想入非非了。
雪儿也不答言,她的心绪还在想着当日里和梁万有的媳妇梁韵遭遇时梁韵布满忧愁的脸上。尔后她又想起前些日子里搬家的时候梁韵孤独无援的背影,想着女人要是沦落到了这个份上,也算是命中的劫数还未散去,想着不禁使她有些伤感起来。她侧过身去看许婉儿,她已经睡过去了。她想,现在她俩虽然同睡在一张床上,但始终还是有主仆之分。他日里要是两人有些争执,恐怕会不利于我。梁韵和她一样,也是丫鬟出生,可梁韵的结果却是这般凄惨。她觉着自己的命运和梁韵也有几分相似,心情不禁黯然下来,眼角不知怎的竟有些泪水,擦着皮肤滑落了下去,痒舒舒的,只留给她一道瞬间滑落的感觉?
窗外的一切都静了下来,只听见蟋蟀的叫声,清脆悦耳。雪儿不禁有些想念起家来。她八岁时就到了梁家做了梁太太的贴身丫鬟,那时候梁太太还很年轻,经常拿她们出气,动辄就是罚跪挨饿的,雪儿没少遭罪。后来人渐渐大了,梁先生也过世了,梁太太也就从此收敛了许多,对她们倒是好了不少。雪儿还记得梁先生是个很和蔼的人,每次出公差回来总不忘给丫鬟们带些好吃好玩的玩意儿,好似在他的眼里,每个女儿家都是他的女儿。记得有一次她不小心烫到了太太的脚,太太抓住她就是一顿打,还是梁先生替她解了围。她一直把梁长寿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每次都不忘给梁先生说些有趣的事情。梁太太还因此误会她另有企图。甭提她当时有多委屈了。毕竟还小,不懂得儿女私情之类的东西。
雪儿想到这些,对梁先生也禁不住思念起来。后来梁长寿因为染了肺病离开了人世,她就和太太连带着两个小姐一起相依为命。那段时间里太太心情恶劣极了,动不动就打骂她们。打完了就哭说自己怎么命苦,嫁了个短命的夫君。后来梁太太找了个半仙算了一卦,得出了自己命中克夫的签,她自此也不哭不闹了,她对雪儿说:“我要趁自己年轻找个男人死锁他,免得日后后悔!”但她丝毫不提再嫁的事。转眼间十来年过去了,雪儿也出脱成娇人的可人儿了,渐渐明白了儿女私情之类的东西。平日里跟太太上街的时候,老觉得有人在看她。起初她还以为那些是不干净的东西,怪自己胡思乱想。后来许婉儿教会她不少字,她也能看得懂书了。渐渐的对书里所讲的故事感兴趣起来。在她看来,书里讲的都是一些儿女私情的东西,但她却对那些东西逐日里生出不少渴望来。刚才许婉儿问她是否相信有“白马王子”的时候她不敢作答,她怕许婉儿笑她暗地里思春。
雪儿觉着自己刚才尽想些儿女私情之类的东西,她本是个害羞的女孩,此刻不禁羞得红到了耳根。屋顶上的光斑已经消失了——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想到明天还要准备鸡尾酒会的事,雪儿忙收了神睡了过去。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许婉儿爱上同一个男子,后来因为此事得罪了小姐而被赶出了梁家,最后饿死在街头。平日里雪儿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时刻紧记自己的身份,不敢有丝毫放肆。因此她这梦也感染了她的这种自我意识,不禁作践自己起来。
人有时候的梦是很准的,它们总以某种潜意识告诉你将要发生的事情。古来就有周公解梦之说。文学作品做也有不少借梦来预示将来的描写。这个世间上有很多人是信梦的,他们深信梦里的情景一定会发生,结果真的发生了。不知道是他们故意所致还是因为冥冥中早已注定,这些看起来似乎十分玄妙。因此,雪儿的这一梦是否会发生,也就有些难以把握了。
雪儿早早的起了床,见着许婉儿睡得很甜的样子,不禁有些怜爱这眼前的人儿来。她虽比许婉儿小,但却因为从小梁家做丫鬟,思想上却许婉儿早熟了不少。时日多了,也知道世间上的人情世故了。因为许婉儿待她情同姐妹,丝毫没有小姐的架子。因此深得她的喜爱和信任。她伸手替许婉儿盖好被子。又四下里扎实了,这才开门往外走去。
她起得实在太早。夜色还没有完全散去。远处的天际孤独的闪着这一颗闪亮的星星,她知道,那是启明星,许婉儿在一本书里教过她。还在一天刚天亮时叫她起来看过,所以她认得这颗星星。这些年多亏有了许婉儿这样一个伴,她才感到快乐。加之许婉儿待她不但情同手足,反而教她读书识字,这一点她是很感激的。毕竟像自己一样的下人,碰到这样的主儿的实在太少。她算是这其中的幸运儿之一了。
雪儿看着寂静的四周,偶尔传来虫鸣的声音。虽然是初春,但虫儿们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墙跟儿下,草从中,瓦逢里,不时会有它们的身影儿,仿佛在排练着一首迎春的曲子,稀稀拉拉的要准备着大合唱,这会正忙活呢。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些细碎的事情,都是令她快乐的。此刻她坐在院子的大门前面的大青石上,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她把头伏在上面,安静的听着虫子的叫声,她觉得这就是快乐,不是有个叫王维的诗人写了句“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的句子么?她虽然读书不多,但却记性极好,至今还记得婉儿跟她讲的那些深奥生涩的句子,当时她不知晓是什么意思,但此刻灵感就如黑暗中的一点灯火,她本是聪慧的女子,这一点零星的灵感便给她延伸开去,忽然间她能理解那些生涩难懂的句子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场极大的喜悦,心里的童贞又涌上来,竟和着虫鸣的节奏轻轻的晃动起脚尖来。
梁太太有个习惯,每天早上必吃些点心,这是从南方带过来的习惯,后来上海也染了租界里的洋人的习惯,普遍的开始用起早点来。这一习惯风起一直到现在。早点也丰富了不少,花式也越来越多,做法也各有不同,雪儿自小就跟在厨房里不少时间,渐渐的学会了不少做糕点的手艺。她本性聪明,又加之勤奋好学,倒是创出了不少做早点的新方法,也翻出不少新花式。梁太太是个挑剔的人,吃的东西不但要可口,还有入目,所以一直以来她的早点都是挑了雪儿亲手做的。
雪儿做好了早点,用碗碟盛了送到梁太太的房间里。梁太太此刻还未睡醒的样子,雪儿敲门的时候她用疲倦的口吻抱怨到:“谁这么早敲门啊!”起身开了门见是雪儿送早点来,不禁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我还没睡足呢!”雪儿把那一托可口的糕点放好,用手绢擦了擦手笑着对她说:“太太,不早了,我可是按着你叫的时间送来的,早了也不敢来打搅你啊”她瞥着梁太太睡眼朦胧的样子,想起自己昨晚和婉儿也同样难以入睡,太太这个样子八成是她们一样,高兴得忘了睡眠。她想,她都是这般岁数的人了,原来也有童心不泯的一面,禁不住掩口笑了。
梁太太不知道她笑什么,还以为自己穿错了衣服又或是扣错了纽扣,细看没什么不妥,就佯怒道:“你笑什么?莫非我有什么不对么?”
雪儿一边帮着她整理着衣服的领子一边解释到:“太太昨晚也是很晚才睡吧?”她这句话说是解释还真有些牵强,不如说是试探。
梁太太见她猜中自己的心思,不禁满脸惊讶,但她不能在丫头面前失了主子的身份,故意生气的说:“莫非你死丫头暗中监视我!”刚说出口又觉得不小心露了馅儿,脸上闪过后悔的颜色。
雪儿深谙梁太太的脾气儿,看着她脸上难堪的表情,心里得意极了,但嘴上还得装做不知,就用小心的口吻说到:“不是,昨晚雪儿也睡不着,今早又爬起来早了些,现在正觉得困呢!所我猜太太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吧!”她的话说得倒是贴切,让梁太太不知如何作答。
梁太太洗漱完毕坐下来品尝雪儿刚做的糕点:鸡蛋面粉的卷儿、芝麻的小糍包儿、上了果酱的夹心饼儿,直吃得她连连对雪儿道:“这个做得不错!这个也不错,还有这个……”她吃着林林罗罗一片颜色连声称赞到。她拿起其中一个芝麻小糍包递给雪儿,说:“你昨晚干嘛睡不着啊?”
雪儿吃完太太递过来的那个小糍包,伸着脖子泯了一下嘴巴,回答道:“太太你要举办鸡尾酒会,我们这些做当下人的还没见过这个阵势呢,这不,你要让咱们大饱眼福了,我们欢喜都来不及,哪还睡得着啊!”她的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来。像个好奇的孩子。
说她是个孩子倒一点也不失妥。这梁宅的女人里面,就数他最小了。梁太太喜欢的几个人儿当中,她也是最小的。珠兰最大,翠兰次之,再者就是许婉儿了,最小的就是她了。四人当中她虽然最小,但在思想上倒是最大的。说话做事比谁都恰当,这也是梁太太喜欢的原因之一。因此,平日里也就成了梁太太诉苦的对象了。
其实说到梁太太,别看她外面盛气凌人的,其实私下来是个软心人儿,只是看你是否能知晓她的心事儿了。雪儿因为侍侯了她多年,很多事情都轻车熟路了。对于梁太太她是再熟悉不过的。很多时候她都是梁太太做事的灵感源泉。虽然雪儿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对梁太太来说,这颗定心丸是万万少不得的。很多时候她都要从这颗定心丸身上获得暂时的安慰。这也是梁太太一直舍不得给雪儿找个人家的原因。而她也她的庇护下少了许多烦恼。日渐里也知道了自己的分量,所以更加沉迷于世故之道。只是年岁慢慢大了,她对于这种圆滑已经开始厌恶了,想找个新的乐趣。幸好有了许婉儿教她读书识字,使她从书里学得不少。她把梁太太比作是《红楼梦》里“熙凤姐”,把陈妈比做“刘姥姥”,她最喜欢的还是《红楼梦》里那个宝钗,还在没人的时候模仿书里描写的那些动作,她毕竟是女儿家,想到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矫情,倒是觉着自己有些作秀的根性来。
梁太太看见雪儿脸上渴望的表情,回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是这般好奇,不禁觉得好笑,心想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也开始怀旧了,这些日子里她老是回想以前的事情。大概是和这群小淘气相处久了,不知不觉也染了些童心的缘故吧。她用手轻轻抚弄着雪儿的头发,慈母般的道:“你真是个孩子哦!”雪儿竟觉着有些温暖起来,可是她说完就转身走出去了,丢给她一道遗憾,仿佛该要的东西却是失去了欲望般的窘迫。
梁太太刚才那句充满母爱的话倒让雪儿有些受宠若惊。只凝望着梁太太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面,心里生出不少暖意来。雪儿自小里缺少母爱,如今梁太太对她如此这般,让她欢跃不少。
吃早饭时梁太太还不见许婉儿的影子,心里觉得奇怪,她一边往嘴里送着饭一边说:“婉儿那死丫头该也不会是睡不着这会偷懒觉吧”说着就看了立在一旁的雪儿一眼,见雪儿捂着嘴在偷笑,不禁脸红上来,仿佛有人道出了她心底的秘密般尴尬。但她又转念一想,如今也是吃早饭的时辰了,再睡懒觉也该起来了,可别让她养了这享福的毛病,往后想纠正可就难了。于是就对雪儿道:“去把婉儿叫起来吃饭!可别让她睡惯了这脾气儿!”她看雪儿的眼神尤其复杂,仿佛很多东西在着取舍之间。
雪儿应声走了出去。一路走一路回想着太太刚才的神情,越发想笑了,她一路笑着朝她的房间走去。推开门见许婉儿还睡得老死,就一下跳过去大声道:“哦,你真是个猪八戒转世,这会儿还睡得这么香。”她走上前去猛地揭起许婉儿的被子,大叫到:“小姐,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又见许婉儿一动也不动,心想婉儿平日里和自己嬉戏惯了,这次八成又是在跟她玩把戏。她轻轻的放下被子,悄悄的伸出两只手去挠许婉儿的腋窝,可手刚碰到婉儿的身子就马上缩回来了。她赶忙把手放在婉儿的额头上,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使劲摇了摇许婉儿的身体,婉儿毫无反应,这可把她吓坏了,泪珠儿就扑通通往外涌了,口里喃喃的喊着:“小姐,小姐,你醒醒,你醒醒啊!你别吓雪儿了!你别吓雪儿了!”梁先生染病之时雪儿侍侯过一段日子,当时梁先生也是这般光景,浑身冷汗,之后就再不省人事了。她想着当年的光景,哭得就更厉害了。
她一面哭一面用力摇许婉儿,她希望她醒过来,她已经给吓坏了,只一个劲的摇许婉儿,边哭边喊:“婉儿,你快醒醒啊!婉儿,你快醒醒啊!”许婉儿给她这么一摇,头动了一下,口里有微弱的气息,好象是叫着要什么。雪儿见许婉儿终于醒过来了,忙止了哭听她说些什么,可是她的气息实在太微弱了,听不真切。她把耳朵凑上去,想听清楚许婉儿说什么。她听到许婉儿说“水”,赶忙起身倒了杯水,坐到床边把许婉儿扶起来,用着水杯的边缘贴在许婉儿已经干裂的嘴唇上,看着那透明的液体流进婉儿的嘴里,脸上还不住的有泪水往下滑落。许婉儿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病得可是不轻。雪儿给她一时冲了急,喂完了水才想起要禀告太太,忙替许婉儿盖好被子关上门匆匆的朝厅房赶去。
厅房在东头,而雪儿的房间在西头,梁宅的房子建得几大,东西两头至少有两百米,雪儿三步并做两步跑,此时她倒是盼望这院子小些,好让她早点看到太太,告之婉儿的病情。她本是女儿家,跑上着两百来米,已是气喘吁吁。
梁太太正和珠兰翠兰边吃饭边拉着些闲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孩子们聊天了,今天觉着硬是新鲜,心情也愉悦不少。忽然见着雪儿气喘吁吁的停在门口,也不知出了何事,梁太太看她那阵势,心想有不好的事发生。雪儿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哭着对梁太太道:“太太,婉儿小姐她病重得很,你快去看看吧!”说完急急的领了梁太太直奔她的房间。珠兰和翠兰听见雪儿说许婉儿病了,赶忙放下手中的饭碗,跟着母亲赶了过去。
梁太太顺着雪儿赶到西头的厢房。雪儿的房间就在那里,她本想问雪儿为什么不带自己去婉儿的房间反而把她带进自己的房间里,但是她看到雪儿满脸焦急,便无声的跟在雪儿背后。进了雪儿的房间,她看到躺在床上的许婉儿,还未见着一句话就见她哭着走过去,鼻子里酸酸的,夹杂在话里,她的情绪和着泪珠儿浸得眼睛里满满的,快溢出来的危险。“婉儿,你怎么了?快跟姑妈讲啊。”说着泪水就忍不住了。她这几句着急的言语倒是出于真情。许婉儿来到梁家也有十来年了,婉儿可是她一手拉扯到如今年岁的,对婉儿倒有不少感情,这话中的着急也算是十分真切的。
许婉儿嘴唇已经烧得起了层,丝丝见着破裂的口子。梁太太赶紧叫雪儿倒了水来,扶起许婉儿来喂了下去。随后把许婉儿放回原处,盖好被子。又用手伸到被子里去摸了摸婉儿的背心,湿漉漉的一片,她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哭道:“这孩子病得可不轻啊!”又伸手摸了摸许婉儿的额头,烧得烫人。心下里乞求着老天可别让婉儿有个三长两短啊。婉儿在她这里自己也养育了十来年,又送她上学念书,这好不容易拉扯大了,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的,向婉儿的父亲交代是小事,可这十多年的心血就算打了水漂,自己到头了还是一场空。眼下婉儿病成这样,这十多年来自己倒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这可是自个的亲侄女啊。想着这些她禁不住刚止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翠兰和珠兰姐妹俩眼看婉儿妹妹病成这般光景,又见母亲直摇头,以为婉儿无药可救了。她俩和许婉儿从小玩大的,今婉儿突然要离去,心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少了一个玩伴,不禁跟着母亲伤心的哭了起来。雪儿见梁太太这般神情,回想起婉儿对自己的种种好,哭得也就更伤心了。她急得跪下去拉住梁太太的手,央求道:“太太,救救小姐吧,救救小姐吧!”
梁太太见雪儿急成这般样子,深知平日里她和婉儿好得就象姐妹俩,如今这般也是情有可原了。又知她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面忙扶起雪儿来,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道:“你们放心,婉儿不会有事,我这就去请医生来给她看看,开些药水下去就没事了。”一面替婉儿扎紧被子。雪儿三人听了梁太太这般说法,倒是放心不少,一个个都止了哭,守在许婉儿身旁。
梁太太见她三人寸步不离许婉儿,可知她四人的感情之深,不禁感动得又有些想哭。出门的时候她转过身对雪儿说:“好好的烧盆水,给婉儿洗个澡,再换上件干净的衣服”她这话倒是象极了为将死之人抄办后事,雪儿听了又不禁误会了一番,自然也少不了落泪。
临出门口的时候,雪儿问她鸡尾酒的事,梁太太心想这丫头八成给吓坏了。连正事也不知该做不该做了。她安慰道:“婉儿她不会有事,我这就出去给她叫医生,顺便发些帖子。”鸡尾酒的事可是她的大事,至于许婉儿,不过是要在床上躺些日子罢了。
雪儿目送着梁太太黄包车的影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这才进屋来叫厨房给婉儿烧了一大盆热水,连带珠兰姐妹俩架着许婉儿给她好好洗漱了一番,又找出几件干净的衣服给许婉儿换上,这才去准备鸡尾酒会的事情。
许婉儿因为这次大病也就与这次向往的鸡尾酒会无缘了。后来又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这才恢复了以往的体格。这些又都是后话了。
梁太太为许婉儿请了医生,并且又发光了所有的帖子,满身疲惫的走进屋来。又领着医生到了雪儿的房间里,实在有些累了。急忙唤过雪儿过来替她揉揉发酸的腿肚子。一面捶着腰一面抱怨道:“累死我了,这婉儿也是,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病得还不轻,真是叫人伤神。”她的动作慢得很,仿佛全身都散了架子。
雪儿担心婉儿的病情,沉默着不说话。梁太太看了看她哭得有些发肿的眼圈,又心疼的安慰道:“雪儿,婉儿不会有事的,你一会要给我高兴点,不要让客人们看了都以为我们家在办丧事呢!”说完又嫌自己染了她的情绪,这个时候竟也说些晦气的话来,赶紧啐了一口:“瞧我都让你们感染尽些胡说了,真该打嘴巴子!”说着还真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雪儿看了不禁破涕为笑。
梁太太倒是很羡慕婉儿能有这么多人为她着急。回想自己从小就被送养给别人。好不容易找了个中意的夫君,又早早的离了人世。现在还要为这些小淘气操够心思,一想到这些,自己倒不禁有些伤感起来。但想到一会鸡尾酒会的事,忙又自主开解起来。她可不想让她的客人们看到她一脸的担忧,况且那样一来自己老得更快。她瞥了一眼雪儿水嫩嫩的圆脸儿,心里的醋意又有几分蠢蠢欲动的阵势。
医生给许婉儿详细的检查了一遍,雪儿跟在旁边寸步不离。医生告诉许婉儿只是感染了轻度伤寒不会很严重,又开了些药水叮嘱她按时给婉儿服下,雪儿这才放下心来。她走过去拉着许婉儿手,看着旁边打着的吊瓶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通过那根透明的管子流进婉儿的血管里,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婉儿快快好起来。直到鸡尾酒会开始的礼乐声响起,她才依依不舍了离了许婉儿去忙事去了。
梁太太的这个酒会可谓派排场不小,全上海的大户人家都来了。其中有几个亮点不得不介绍一番:大和洋行的马圣如经理、梅淡布庄的刘三贵、中国船舶公司的贾元庆、上海实达商行的李风云、上海广大公司的秦元宝,你且看这些富贵人家的姓名不是大福大贵就是要叱咤风云,不是金银就是珠宝,可见上海当时的腐败之气是何等昌隆,这大富人家之间互相了联姻的事情也就极为平常了。梁太太的这个酒会本应请的都是些年轻公子,但这面儿上的工夫也得做足了,因此酒会上也来了不少已婚人士,少不得个个吃得浑身发福,中国的饮食文化的根深蒂固在他们身上表现得可谓典范。梁太太虽是酒会的举办者,但却不是今天酒会的主角。她把主持的权利交给了“忠合商行”的老板李通。
李通和梁长寿的故交,梁长寿在世之时李通经常到梁家搓八大圈,对梁太太的美色甚为垂涎,梁先生在世时曾有妄想,那时梁太太对梁先生还算忠实,只在梁先生去世之后,她竟有些耐不住寂寞了,和这李通就多少有染指。后来因为李通新纳了一房特厉害的姨太太,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李通和梁太太也就自然断了交往。梁太太为了此事还哭了一场,说天下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全都是轻言薄幸之徒。后来梁太太渐渐掌握了这里边的道儿,也就驾轻就熟了。今儿把李通请来主持这个酒会,不过是故情重拾。毕竟这李通在上海有一定的地位,他旗下的“忠合商行”是全上海最全最新的手工货集中市场,专营一些西洋的稀奇玩意儿,要经营这些家什,没有一定的财力是行不通的。可见他在上海的地位可是相当。
只见李通着了一身洋人的西装,瞪一双西式皮靴,一头油光可鉴。这李通虽是经营西洋玩意儿,但却对西方的文化不甚了解,还别出心裁的在西装的前包里放上了一块红色的饰巾,他自喻此举的灵感取自于译本叫《中西文化交流史》的游记,可他却不懂的如何搭配,便是如此这般,看上去实在叫人忍俊不止。
外国人来到中国,因为受了中国宫廷文化的影响,把自己的大胡子剃了去也学着中国封建官僚们留起了八字胡,可又不乏新意,因此也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只见李通手里端了一杯果式鸡尾酒,因为加了些果酱,透过酒杯看到里面的颜色有些浑浊。这李通长了一副瘦长的马脸,背地里有人戏称他为“老马”,他倒不生气,反而说“马好啊,马上发财嘛!”西装小了,李通块头较大,最上面的一颗钮口扣不上,领结也就没办法戴上去,这就罢了,从李通的领口看进去可以见着他着了件白色的汗衫,边缘处有些地方被汗渍侵蚀得多了,微微有些泛黄。
李通端了酒杯走上为今天酒会专门搭建的高台上,那高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梁太太所请的一个乐队在上面演奏。那时上海乐队非常简单,也就和多数夜总会的一样。几把西洋号,再加些弹奏打击乐器,也就勉强凑合了。乐手一律是白布衬衣配西洋式小马甲,一个个专注的演奏着,那些曲子都照着歌舞厅里的调子,缓缓的,沉沉的,渐渐的流淌,有种古老都市糜烂的气息。
李通向乐队示意了一下,沉缓的调子嘎然而止,末了还拖着一道长长的尖调,像断线的丝。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道:“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今天幸得梁太太邀我们参来加这个鸡尾酒会,李某深感荣幸能得以主持这场酒会,希望各位玩得尽兴!Cheerup!”他扯着沙哑的嗓子,蹦出句英文来,只可惜蹩脚了些,引得众人发笑。他的脸在各色的灯光下显得诡异,微微有些泛红,又忽似有些泛绿,酒精的作用使他的眼睛里有些迷离的颜色,直看了台下的人一个个模糊,暧昧的情调流淌着,淹没着这群人,令人窒息。接下来他又说了今天酒会的具体安排。待他讲完,大家又开始互相举杯。整个会场可是热闹非常。
梁太太今天特意着了一身灰色崭新的旗袍,那是她特意叫上海最有名的裁缝为她量身订做的。丝绸的面料,柔软而光滑,加之裁缝得恰到好处,使得梁太太不错的女人曲线显露无遗。梁太太虽然已是靠近不惑之年,但因保养得极好,又施了不少脂粉,打扮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光景。她旗袍边上的口子开得高了些,因此她盈盈作步时惹来不少火辣的眼神,不少人眼里现出暧昧之意。这让梁太太心里暗地乐了不少。她觉着魅力不减当年,伸出兰花指勾了一杯酒,穿梭在人群里,不时有人向她敬酒,她只是朝他们扬了扬手里的酒杯,暧昧的微笑。她看见大和洋行的马圣如站在糕点处品尝芝麻小糯包。这种小糯包是用糯米做成,又洒上芝麻,内包有各种果酱。不同的包内容不同,有苹果的、香蕉的、柠檬的、芒果的……林林种种,算是花色俱全,但此种东西最重要的吃起来的口感,甜而不腻,爽滑是最基本的要求,要让人吃进嘴里有一溜烟的感觉才是最好的。这会上的,自然是上等的品种,吃起来也就各色各味了。她见马圣如品尝得极为开心,便走上前去和他搭话。
马圣如虽然不过二十一二的光景,却是才能非常,把家传的大和洋行打理的紧紧有条,身为大和洋行的总经理,应酬自然不会少,因此今天的酒会也自然少不了他。马圣如长得可是一张俊脸,棱角分明。他看女人的眼色总是很复杂,又忽似有些暧昧迷离,仿佛她们个个都是疼不尽的尤物,细腻而窒息。他见着一个妩媚的女人朝自己走过来,急忙停了手里的活计,端起搁在一旁的酒杯来。扬了扬朝她微笑。
梁太太走上去,一脸的稚气看着他问:“好吃么?”马圣如举起酒杯向她敬酒,两人你来我往,彼此都生出些暧昧的神色。梁太太年岁已去,但风韵不减,又善于勾魂之道,这一来一往已把马圣如弄得起了几分醉意。他的脸上泛起些羞涩的红晕来,仿佛女人抹了重重的胭脂尽是暧昧的颜色。他拿起盘子里的芝麻小糯包,对她道:“这个真不错,每一样都有不同的味道,可见做的人下了不少工夫!”说着又往嘴里送了一个。梁太太见马圣如孩子般的情形,不禁掩嘴而笑。
马圣如的大名梁太太是早有所闻的,只是一直未能结识,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心里愈加喜爱。她举办这次酒会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一个新的目标,马圣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年轻有为,家世又相当不错。她索性打定了主意,要锁住眼前的黄毛小子。想到这里她笑得非常迷人,不时的朝马圣如暗送秋波。马圣如本是尚未精通世故的男儿,哪里经得起她这番挑逗,禁不住羞到了耳根。连连向梁太太敬酒,竭力避开她的目光,生怕陷落进去。
梁太太见他害羞成这般模样,心里愈加喜欢,她举杯对马圣如道:“倘若我没猜错,公子应该是大和洋行的马经理吧?”
马圣如赶忙答到:“太太言重了,我只不过的沿袭家产而已,小小洋行不值一提。”他的这话不过是谦虚的说法。大和洋行可是全上海最大的银行,财力斐然。
梁太太很惊异他猜到自己就是酒会的举办人,她看他的眼神竟有些复杂!她搁了酒杯,拿起盘子里的夹心饼递给马圣如,说:“公子,尝尝这个。”她的手指白皙,又保养得极好,特地抹了红色的指甲油,修剪得恰到好处,又极富女人的肉感,马圣如见她对自己这般情景,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接过来认真的尝了尝,然后称赞道:“这个比起刚才那个来,脆而不粘,滑而不腻,饼做得很疏松,可见做的人下了不少心思,吃起来也更有一番滋味!”他此刻是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心慌了,说话也显得有些慌乱。
不过片刻,两人的关系却有了飞速的进展。两人正聊得正火,舞曲沉缓缓的流动起来,梁太太故做不知,眼梢却不断暗示马圣如。马圣如起初不能会意,直到听到舞曲响起,才慌着搁下酒杯,行了一个西方绅士的礼节,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口吻道:“太太,圣如可以邀你共进一支舞吗?”她起先故作矜持,随后开心的放了酒杯,把手放在马圣手心里,两人踩着舞曲的暧昧调子滑进了舞池。
雪儿一直担心许婉儿的病情,心里有些着急,这一着急,小脸上就生了些愁绪来。这些愁绪非但没有掩住她的美丽,反而添了几分妩媚。她一边往盘子里添着糕点,一边往舞池里望去,只见一对对随着音乐舞动。这曲跳的是交谊舞,暧昧的音乐流淌着,也不知这曲儿进了多少人儿的心里。雪儿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看到舞池里男男女女身紧贴着身,扭动着腰姿,不禁烧得满脸羞红。
“这个是谁做的?”一个公子模样的男子拿着芝麻的夹心饼走了过来。
“回公子的话,这是我做的”雪儿不敢看那俊秀的脸,只低着头回答。
他故意不大相信雪儿的话,怕雪儿做完事就走,自己没有机会和她接近,就假装用怀疑的口吻道:“真是你做的?”又指了指桌面上所有的糕点,道:“这些都是你做的?”他的脸上虽然做出极力好奇的神色,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欲望。
雪儿从未见过这般英俊的男子,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来,只低着头回答:“恩,都是我做的,我还会做很多别的东西呢!”她觉着脸上烧的发烫,又觉着仿佛他那双眼睛直看到了她心里去,脸上愈加红得鲜艳起来。
雪儿的话倒是惹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看见雪儿低着头害羞的样子,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害羞的女子,仿佛那水乡的魂灵在她身上流淌着,闪灵灵的,直美到了骨子里去,而且她又会做这么多可口的东西,实在难得,不禁啧啧连声称赞:“你真厉害!”他顿了一下看着她,她轻巧的动作就像仙女一般轻柔,脆弱的,不可触摸,他怕自己染了脏,可他又觉得眼前的美丽女子对自己吸引有些止不住,那欲望仿佛小虫子慢慢啃蚀着自己,让他不安的慌张起来。他又接着说:“可以认识你吗?我叫苏原。”说着向她伸出手来。
他就是上海“牡丹红”歌舞厅的老板苏五爷的独身公子苏原。苏原因为父亲的名气,经常参加各种富贵人家的晚会,因此今晚也随了苏老爷过了来。他一边品尝那些糕点,觉得甚为可口,想拜会一下这个做糕点的人请教请教。于是就拿了块芝麻夹心饼过来问正在往盘子里添糕点的雪儿。没有想到自己碰到这样一个美人儿,又会做好些可口的糕点,不禁对雪儿生出暧昧之意。
雪儿看他向自己伸出手来,这种礼节可是让她难堪的,她又不敢看苏原的脸,心里像两只小鹿乱撞,只急得拿了添糕点的托儿转身要走,她低着头说:“苏公子,我要去做事了,不然太太又要骂了!”说完就转身就走了。
苏原见雪儿不肯和他握手,尴尬的把手缩回来,忙朝雪儿的背影喊:“喂,你不要走啊,好么?我还有话问你呢?“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忘了她的名字。眼光竟随了雪儿去了。
雪儿边跑边回过头来看,生怕他追过来。看到苏原没有追过来,这才松了口气。她如今已有十六七岁了,又加之许婉儿教了她不少儿女情长的东西,虽然奇怪自己对苏原的慌张,但也隐约理会一点其中的原由。不禁羞得小脸红得发烫。她把手贴上去,热热的烫手,心里觉着更羞了。忙跑了厨房用冷水洗了帕脸,水里映着她美丽的脸旁,此刻她竟有些陶醉起来,好似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美丽似的。以后又迟疑了一阵,想着外面的他,她深深的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忙着装了那些糕点果品送了出去。
梁太太和马圣如在舞池里随着曲子跳了一支又一支,两人的距离越靠越近。她柔软极富肉感的手放在马圣如的手里,婀娜的曲线,保养得极好的皮肤白皙光滑,如丝缎一般。马圣如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女人,心里觉得新奇不少。他比梁太太高上许多,又长得身板魁梧匀称,无疑正是她要找的人。梁太太觉得马圣如实在合适不过的了,于是攻势不减。她把身体逐渐靠进马圣如,让马圣如的身体摩擦着她极富女人肉感的部位。开始马圣如有些惊慌,他没想到眼前的女人来得这么快,羞得很有些不自在。见梁太太主动靠近自己,但定了定神又平静下来了。梁太太的故事他是听过的,他知道梁太太是孤身一人,又有这么大的一栋房子,梁家的家产她继承了一大半。女人啊,时间久了就会寂寞,这也难怪她要对自己这般暧昧。这些想法仿佛给了他一针镇静剂,他表现得镇定自如。两人之间几乎都看不见距离了。梁太太偎依在马圣如的怀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马圣如,一脸妩媚。
梁太太年轻是本也是美人儿,据说梁长寿当年就是遇见了她,见她这般貌美,便铁了心要娶她。后来还因为这门亲事和家里把关系闹僵了,到最后还是顺了他的意,只是后来自己不争气,早早的丢了这福气到地府去了。梁太太也知道不能浪费自己的青春,但又知道梁家家产相当雄厚,自己要是这样走了,岂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就铁了心留了下来,但她并不是委屈自己的人,知道给自己找乐趣,李通、安白利就是其中的例子。眼下又有了个马圣如,她自己又继承了梁家大部分的家产和这豪华的梁宅,自己得好好找个男人享受享受,也不枉她守了这么多年苦寡,这让她认为更加要把握好眼前的猎物了。想着她索性用手抱住马圣如。马圣如也激动得把她抱得更紧,两人在舞池里化成了一个人儿。
暧昧的音乐依然继续流淌着,舞池里的人儿们由开始的相隔都变成眼下的拥抱了。整个会场弥漫着暧昧的气息。令人窒息。
其实这本不是女人的错,无论是谁,也会守不住寂寞的。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他们只不过是还了它本来的面目罢了。
雪儿托着糕点又走了出来,刚到门口就被苏原吓了一跳。险些掉了手中托盘,苏原赶忙替她接住。此刻他才看清楚雪儿的脸。玲珑俊俏的小脸,小小的嘴擦了红红的口红。淡淡的描过了眉,白皙的皮肤。辫了辫儿的头发仔细的盘在头上,极为合身的衣服显出她美丽的少女曲线,看得苏原不禁有些呆了。心想这梁宅还有这么俊俏的丫头,真是难得。
雪儿见他暧昧的眼色,又害羞起来,她这一害羞反而使她看上去更加妩媚不已,急忙回避着苏原的目光,好似他眼睛里有道深邃的河流,那里是她的向往。然儿她又想起起许婉儿的病情,心情不禁黯然下来,脸上又添了几分忧愁。
苏原跟在雪儿的背后,默默的看她把托盘里的糕点添到盘子里。看着她灵巧的动作,心里不禁更加喜爱。他一边帮着她把托里的东西放到盘子里,一边和雪儿搭着话:“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这个要放这里!”雪儿一面说一面把苏原放错地方的糕点移到另外一个盘子里。只是不回答苏原的话。心里却有些紧张。
“哦,我觉得不用这么认真吧,他们自己吃的时候自己挑嘛,要是全部都是一个样子,那样多没新奇啊。你想想啊,你要是在吃这种的时候却吃到了另外的一种,岂不是有些惊喜!”他一边继续帮忙,一边辩解。
雪儿听了他这番话,不禁笑出声来。苏原见她好容易笑了,心里也十分喜悦。又大着胆子说:“姑娘,你心里有事啊!眉毛都快挤在一起了!”说着做了个调皮的鬼脸,直逗得她格格发笑。她的声音犹如仙乐般清脆悦耳,苏原竟有些想沉没进去,这一生都不愿意出来。
雪儿没想到他看得这么仔细,越发害羞了,又不好抵赖,只好说:“是啊,我们家小姐病了,正打着吊针呢?”
苏原听了,心想她原来是为着这个不高兴,可想她和她家的小姐的感情非同一般,可他又不想看到这样一个美人儿因此愁眉不展,于是安慰道:“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你们家小姐不会有事的。你应该高兴一点嘛!不然就会老得很快哦!“苏原本是个富家公子,接触过不少女人,自然知道如何哄雪儿这样的人儿了。
雪儿听了他的话也开心起来,就说:“是啊,医生也这样说,不过小姐要养上些日子了。”她的脸上竟有些失落的神色,仿佛病着的不是许婉儿,而是她自己。她趁苏原不注意偷偷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心里就有些慌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生出渴望倾诉的想法来。
“对嘛,我都说了,你们家小姐不会有事的啊,所以你就应该高兴点啊!”他说着用筷子夹起芝麻小糯包问雪儿:“这个叫什么,怎么做的啊,你得教教我!”苏原长这么大连厨房都没有下过,更不说动手做东西了,他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讨雪儿欢心。随后又补充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雪儿回答说:“这叫芝麻小糍包。”又见苏原一再追问自己的名字,只好如实相告:“我叫雪儿。”
“雪儿,洁白如雪,倒是十分玲珑。”苏原正想大势发挥一番,只听见雪儿说:“雪儿说不过苏公子,我要进去看小姐了。”说完就转身走进里屋去了。
苏原见她害羞成这般样,心想自己要是能娶她为伴,也就心满意足了。可见着她进去了,心里有些失落,他朝雪儿喊:“雪儿,替我想你们家小姐问好。你要高兴点哦!”
雪儿听见他在身后唤她的名字,忙停下来听他说些什么,结果听到他说要自己“高兴点”,她不知道苏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关心,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这样的男子关心。心头更加觉着害羞。忙往自己的房间跑去了。生怕自己再陷落在他的眼神里,温暖的,暧昧的眼神。
酒会一直到深夜才结束。渐渐的客人都散了。马圣如依依不舍的别了梁太太,转身钻进自己的车里走了。梁太太目送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她心里觉着高兴,脸上笑得有些暧昧,仿佛他还站在自己的眼前。只是因为时间久了,自己始终已经不再年轻了,身子有些酸疼。忙回房休息去了。
雪儿守在许婉儿的床前,看着她的胸口均匀的起伏着,回想今天早上许婉儿那危险的情景,她禁不住又红了眼圈,忙止了那股冲动替许婉儿挪了挪被子。然后默默的守着许婉儿。
窗外的月亮升得正高,月光照在水面上,月亮的影子随着水面波动,一晃一晃的。四周的景物倒映在水里,在月光下多了几分朦胧。眼下正值晚春的季节,连夜色也是这般撩人。
雪儿想起今晚和苏原相遇的情形。苏原的那张脸深深的留在她的心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面对着苏原的时候会是那样紧张,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苏原的时候心会跳得那么快,她更奇怪自己为什么此刻却想念起苏原来。她又想起许婉儿给她讲过白马王子的故事来。书里写小公主遇到白马王子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形,自己也是这般了么?她到底是个小女儿家,不禁羞得有些无地自容,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一般羞怯。
她看着身边的许婉儿,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来,她害怕它发生,那样的境地太可怕了,她不要,于是在心底默默的祈祷起来。她虔诚的闭上眼睛,学着教堂里的那些教父亲,喃喃道:天哦,你要帮着雪儿好么?仿佛天父就站在她身边,只要她说出心中的愿望,他就可以帮她实现。或许,这正是梦想的美好吧。忙了一阵,终于静下来,她的脸烧得发烫,看着婉儿病央央的样子,她又叹着一口气,对自己说:“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小姐要是知道了,一定笑死我了。”她觉着眼皮开是打架,不知不觉竟在许婉儿的床边瞌着了。
沉香屑的芳香飘散过来,带着她进入甜蜜的梦里,青烟绕着香炉先前的余温缭绕,上身,侵蚀,满屋子都是。
故事到这里,这炉香也算是烧完了。我想让她睡得甜美些,于是,我悄悄的换上第三炉香,和你嗑着瓜子,给你继续讲下面的故事,好么?
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5-7 19:38:50编辑过]


 飘飘 (2005-05-7 20:40: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第四章 沉香屑:第三炉香(定稿版)   许婉儿上次染了伤寒,在床上打了不少吊针,吃了不少药片。医生又嘱咐不能出去着了风,不然病情会反弹,这可把她难住了。每天打完吊针之后她就爬在窗户看外面的院子。院子里的花坛里的花根已经长出了不少新绿,有的已经展开,嫩油油的直到纹路里,一捏准流出水来。天也清朗了许多,清幽幽的如婴儿眼睛里的蓝色,令人爽目。婉儿很想去看池塘里的那些鱼儿,又不敢违反医生的嘱咐,害怕病返了来自己又要遭罪,只好爬在窗户旁羡慕那些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看着她们轻轻滑过的影子,留给她一片想象。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快乐很容易被她挖掘出来,捧在心里,乐上一段日子,此时这些,都足够她快乐上半天了。
  她这病生的不是时候,自己一心想看看姑妈的鸡尾酒会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上海的社会名流们都长什么样,特别是姑妈要请些年轻公子来。书上说那些富家公子都是风流成性的主儿,她可真想见识见识这些人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可以让那么多的女子对他们痴情痛心。可是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大病了一场,还落得被锁在这屋子里出不去。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关在这屋子里多久。想着就不住唉声叹气。羡慕雪儿和珠兰翠兰她们一个个自由自在。
  自打她醒过来那天起,她就缠着雪儿和珠兰、翠兰给她讲那天鸡尾酒会的事情。她到底是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的发问。
  珠兰撇着醉说:“那天有一个富家公子请我跳探戈。”说着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翠兰也在一旁随她唱和,她请她答,弄得尽是好笑。嬉戏一阵,珠兰有些累了,一下爬倒在床上,喘着气道:“幸好我在学校里跟别人学过一段,不然那天准出丑不可。”她朝她几人吐了吐舌头,做出害怕的样子,逗得她几人不住格格发笑,她又说:“你不知道,跳着跳着,我不小心把那人踩了一脚,他本来是很疼的,还装着说没事,结果酒会结束的时候我看见他跛着脚。你们看,这男的有多虚伪啊!”
  珠兰的这个笑话倒把婉儿逗乐了。她跳起来说:“你怎么不还踩他一脚啊,再把他另外一只脚踩跛了,那他岂不是只能爬着回家啊!”说着做出乌龟爬行的样子,弄得大家都禁不住笑了,她又接着说:“你真该把他踩跛了,正好姑妈纳个女婿进来,那样我们家就不会全是女人了!”
  珠兰直说婉儿没头脑,她反对说:“你没听妈妈说吗?男人都不是些好东西,个个都想玩弄咱们女人。”说着又做了幻想的样子,手指搭拉在嘴唇上,眼睛直溜溜转,想了想说:“等我结婚了,我一定要好好玩玩那些男人,让她们也知道我们女人的厉害。”珠兰在性格上很像梁太太。梁太太的本领倒让她继承了七八成。想必他日珠兰会是个厉害的主儿。
  翠兰用手捧着脸说:“那天陪了一个老头跳舞,那老头尽使坏,直把我往怀里拉。幸好我那天穿了一双高跟鞋,那老头怕踩到自己,这才无奈停了手,结果跳了两支曲子他就找别人去了。”她放开身子爬在许婉的床上,嘟着嘴缓缓的叙述着那日的情景,却不知怎的此刻她竟有些失望的情绪来。许婉儿听了甚觉有趣,忙说:“你们可是“虎口脱险”啊!珠兰纠正道:“婉儿,你说得不对,应该是‘狼口脱险’才对!”她又解释说:“母亲不是说过吗?男人都是色狼,可见是‘狼口’才对!”说着做了个饿狼扑食的动作。大伙都笑了。
  许婉儿见雪儿一直不说自己在那天酒会上的事情,就逼她讲出来,也好给大家分享分享。结果雪儿只是轻描淡写的描述了一番那天和苏原遭遇的情景。她讲得平淡无奇,大家都甚觉无趣。也就把她这件事丢到一边去了。可在雪儿看来,讲出自己和苏原的相遇来已经是花费了极大的勇气了。苏原的脸至今还深深的刻在她心里,又想起当日苏原对她的关心和苏原暧昧的眼神,自己不觉羞红了脸。赶忙借口做事出去了。只留下珠兰和翠兰在那里和许婉儿继续聊那天酒会的事情。
  许婉儿又问姑妈的情况。翠兰悄悄的看了看外面,又四下里看了一遍,确定没人这才悄声说:母亲那天碰上了一个小子,可亲密了,跳舞的时候都抱在一起了!”她停了一下又示意珠兰看了一下外面,翠兰仔细的看了看,示意她没有人,她才继续道:“那天晚上母亲还站在门口送那小子走呢,之后回来一脸的笑容,自打父亲去世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这般高兴呢?”她又不免大势渲染一番,听得许婉也跟着睁大眼睛。珠兰也补充道:“我也看见了,我们还在跳舞的时候碰上了呢,幸好我把脸转到了一边,母亲这才没有认出我来。”她说着拌了一个鬼脸儿,得意的笑了。随后又立即补充道:“最近母亲总是出去呢!都不让我们跟着,我看,肯定是和那小子在暗中来往,怕我们知道,所以躲着我们,其实我们早知道了!”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脸色也暗淡下来,秀眉也染着些愁绪,道:“母亲也够不容易的了,自打父亲去世以后,她一个人拉扯着我们三人,打理这个家,现在也应该找个人安慰安慰了。”
  珠兰的话让大家的心情都黯然下来。她们都低着头各自弄自己的事情,同时都为梁太太同情的叹着气。许婉儿道:“我们得帮帮姑妈,那样她也好受很多!”珠兰姐妹都点头同意,于是三人又合计着怎么成全梁太太的好事。最后大家一致同意许婉儿的办法。那就是在家里给梁太太创造条件。许婉儿是个调皮的孩子,直在床上跳来跳去喊:“哈哈,我们这下可有得玩了,我就不用再闷在这该死的屋子里了!”她的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孩子的邪气,她跳了一会,又把珠兰和翠兰揽过来,三人头碰着头,许婉儿小声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行动,我们得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儿!”珠兰翠兰都点头示意赞成,最后她们把这个行动叫做“三月事变”,她取这名是受了中国古代史的影响。大凡宫廷里重权易主,写历史的人都习惯贯上一个“变”字,殊不知她这一“变”,梁家就生出了不少变故。至于结果,这又是后话了。
  许婉儿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眼见学校的春假也完了。忙收拾好衣物和书本,和两个表姐准备去学校报到。她们读的是类似修女院的女子学校。当时的上海虽然有不少外国人居住,但依然保留着男女分离的原则。尽管过去女子是不能上学的,到了现在,上学也不再是那些男孩子的事情了。女校的学生也越来越多。许婉儿来梁家前在家念的是私塾,后来到了上海,就进了女校。因为学校离家较远,她和两个表姐一直寄宿在学校的宿舍里。虽然没有家里舒适倒也自由自在。
  开学的日子到了。三人收拾了衣物和必要的书本,一起来向梁太太告别。梁太太坐在镜子前,仔细的梳着头发,一边梳一边抱怨:“我这头发怎么掉得这么快啊!”她出神的看着手心里梳下来的几根断发,脸上却是多了几分久违的笑容。梁长寿死后,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开心。三人进去站到一旁,看着她出神的样子都悄悄笑。梁太太因为和马圣如交往甚为频繁,越来越注意自己的容颜了。以前都是雪儿给她梳头。可是自打和马圣如交往起来,她就自己梳了,心下是怕雪儿梳得不好,坏了她在马圣如心头的好印象。雪儿她们还不时听到从梁太太房里传出歌声来,可见她喜悦的心情。
  三人站在一旁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搅了她的神儿。最后还是珠兰大了胆子说:“姆妈,我们要到学校里报到去了!”她偷偷看了看梁太太的反应,又接着说:“我们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不,来向你道别呢?”她趁说话的间隙偷偷瞥了梁太太一眼,确定没有扫了她的兴儿,这才转过脸来朝翠兰、婉儿做了个极其夸张的鬼脸,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战争似的。
  梁太太只顾专心上妆,头也不回,只简短的答了一声:“知道了!”又专心的去上妆了。三人道完别转身走出梁太太的房间。临出门时梁太太追了上来,道:“我叫车送你们去!”说着跟了她们出来,吩咐陈妈出去叫了一辆车。梁太太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上车,她走过去握着许婉儿的手,慈母般道:“婉儿,到了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惹了风着了凉的,凡事注意点身子,别又像上回那样让我心里头哟……七上八下的!”她说得很动情,眼泪就跟着流出来了!珠兰和翠兰在旁边见母亲只顾着张罗婉儿,神色都有些不悦,姐妹俩会意的递了个眼神,齐声向梁太太道:“母亲,你就不管我们了啊?哼,真是偏心!”两人一起做了生气的样子,婉儿在一旁不知怎好。
  梁太太伸手拍了一下两人的头,道:“你两个死丫头,这会赶什么急跟你妹妹争什么醋啊!”她说着又伸手把两人揽过来,柔声道:“你们三人离家了,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珠兰翠兰你们两个当姐姐的要照顾好妹妹,知道吗?”婉儿在她怀里早已泪眼连连。珠兰用手绢替她擦着眼泪。那些泪珠儿滴到手帕上,开始还是一点一点的间隔着,后来竟连成一片了,到处都是眼泪的痕迹。三人依依惜别了梁太太走了。
  梁太太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残存的泪痕。她看着眼前宽大的院子里的景儿,凋落的花瓣,新发的嫩叶,绿油油的,直看得见纹路。像是婴儿的皮肤,轻轻一掐,会捏出水来,但是心却是会疼的。这院子里美景可是不少。前院里种了一片桃树。如今虽已过了初春,但依然有不少花朵尚未谢落,随风而来,更是飘飘洒洒一片。桃花最为多情,与梅共有素洁之称,因此也最适合谈恋爱不过的了。树下的花坛里也收拾了一番,见着新土的颜色,散发出泥土的清香。很多花都发出新芽来,正绿绿的一片,她搬进梁宅来,吩咐下人细心把这院子修葺了一番,置了不少新的景点儿,此刻看起来也倒小有别致。其外池塘里的藕根也发出些新叶了,有露珠附在其上晶莹楚楚的更是动人。她是乐意放她们去的。
  苏原自打在酒会上遇见了雪儿之后,回家后就魂不守舍,整日里想着雪儿的样子,坐立不安。他想去见她,却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怕梁太太知道了说她垂涎她房里的小丫头。越想越苦闷。这日只好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
  苏家开了间夜总会,苏原打小混迹于这种场合里,自然接触不少女人。可那些女人都是贪恋苏家的钱财。他从小跟着父亲在人情世故中滚打,看惯了那些道貌岸然的面孔,也对他们的虚伪和精明算计十分鄙夷。古人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说,苏原也不例外,混在人情堆中时间多了,也学得一身虚伪玩弄他人的工夫。只是令他感兴趣的,却是怎么样玩弄女人。因此他接触了不少精于事故的女子,和她们保持着暧昧的关系,目的是向她们学习驭人之术。这些女子大都贪恋苏家的钱财,到头来非但没有玩弄到苏原,倒让苏原占了不少便宜,因此对苏原都十分憎恨,但因为苏家有钱有势,也就拿他无奈。
  自从他遇到了雪儿,他心底的那股占有欲又涌现出来了。令他着迷的是,雪儿害羞的神情。他对雪儿虽没有玩弄之意,却有占有之心。他觉得雪儿这样的女孩太可爱了,可爱得像蜜糖,让你不得不想上前去吮上一口。因此,自打从梁家回来以后,他就一直魂不受舍
  苏原一个人在大街上无所事事的游荡着,他边走着边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低着头,一支手拖着西装,另外一支手插在裤包里,漫无目的走着。
  这条街靠近上海外滩,空气里充满了海水的鱼腥味儿,呼吸多了嗓子里都觉着咸咸的,还有些苦。因为靠近海边,所以这儿的风较大。苏原不禁打了个寒颤,急忙把搭在肩上的西装穿上,这才感到暖和些。
  这条街是条年代久远的老街了,清一色的石板路,年代久远了,不少青石板已经碎裂了,有的甚至变成了个坑,空气里湿漉漉的,整条街的路面都湿湿的。两旁的房子都是二三十年以前的房子了,纯木结构,因为海水的侵蚀墙壁上的朱漆都逐渐脱落了,墙壁变得发黑。屋顶盖的是一色的青瓦,不少地方的瓦檐都开始残缺了,露出瘦骨嶙峋的屋脊来。有些屋子的墙壁上还留着残破的告示,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仔细辨认原来只是些出租转让的消息。残破的纸页随着风摆动着。这里曾经繁华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主要的卖场都迁到市中心去了,因此没落了,因而较为冷清,除了几家书店以外,已经没有别的商户了。
  苏原看见前面有一书店门开着,巨大的木质牌匾用行草的手法书着:“墨香居”。一个地道的名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书了,虽然苏家并不缺钱,他却不肯念书,在学校里又尽给家里人惹事,苏老爷就把他带在身边,好让他学些商业之道,也好将来继承苏家的产业。哪知苏原没学到半点经商之道,倒是学会了不少男女之事。他见这名字取的甚有意思,又想起自己很多年没有看过书了,不妨进去看看。
  这间书店其实是个很小的商铺改造而成的,绝大部分空间都让高高的书架给占据了,只留下一小块地方用来摆放结帐的柜台。苏原穿梭在高高大大的书架中间,看着那些油印的还带着墨香的书,翻开来自己却看不懂多少,感慨自己当年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不然自己也可以好好的品尝一下这书的滋味了。他正沉没在对往日的追忆中,头上却被掉下来的书本重重的砸了一下,忍不住疼痛“哎哟”的呻吟了一声。他正想发作,却看到一个女孩一脸歉疚的表情。这女孩生得甚为俊俏,整齐的学生头规矩的披在肩上。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头上扎了一块绣有兰花的灰色头巾。干净整洁的学生装掩不住她少女的曲线,比起夜总会的那些动人妩媚的女人来,又多了几分书香气质。看得他不禁有些蠢蠢欲动了。
  这女孩正是许婉儿,因为快临近开学了,她怕开学之后没有机会出来买自己喜欢的几本书,就和两个表姐相约了来外滩的“墨香居”买书。来“墨香居”买书的大都是学生,因为这里虽比不上市中心的“汇总书店”,但这里的价格较低,又不断有新书出来,比如说什么外国的小说名著了,中国的历代小说的翻印本、还有介绍各国地理的游记杂志,以及香港地区的一些作家的文章等等,这对于学生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女校对住读的学生管得十分严格,从不让轻易出校门,怕遇上了市井上的流子,对学生不利,也就比较严格了。许婉儿今天出来是撒谎说自己要回家再拿些东西来,又加之学校尚未开课,她姐妹三人才得以出来逛街。珠兰和翠兰俩去小吃街去贪吃去了,许婉儿独自一人走来这“墨香居”想买几本外国小说。没想到自己在拿书的时候不小心,竟然把另外一边的书碰了下来,以至砸到了苏原,只好羞愧的站了出来。
  苏原看她歉疚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眼前这女孩和雪儿比起来,虽然相貌相差无几,但却多了些书香气质,毕竟有所不同。他把地上的书捡来,那书足足有十来寸厚,硬质的封面,砸在人头上还是比较疼的。苏原见许婉儿低着头不敢看他,以为自己把他吓坏了,忙说:“你没事吧?”
  这句话本来是该许婉儿说的,毕竟是她做了错事,现在反倒给苏原抢了白,不禁更加羞愧难当了。只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尴尬的僵持着。许婉儿想这样下去也不行,干脆道个歉走掉就得了。她抬起头来看着苏原说:“公子,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说完又立即懊悔,她觉得自己又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这句解释无非又是多余,谁做错了事又说自己是故意的呢?
  苏原摸着刚才被砸的地方,傻笑道:“没事!”此刻他才看清楚许婉儿的脸,俊俏的下巴,可人的小嘴,白皙的皮肤,一双大大的眼睛对着他一闪一闪的,看得他有些着迷了。他虽见过不少女人,可见着这般美丽的女子还是第一次,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许婉儿见他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暧昧的神色,不禁羞得脸红了,赶忙转身结帐跑掉了。
  苏原还沉迷在刚才的情景里,忽然见许婉儿已经走掉了,急忙追了出来。他看见许婉儿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忙追了上去。
  苏原气喘吁吁的在许婉儿身旁停了下来。许婉儿见他追来,心想这人真是奇怪,都说没事了,这会儿又追上来,莫非是想找我麻烦,可见珠兰姐姐说得没错:男人就是虚伪。苏原好容易平静下来,问道:“小姐,你买书?”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直把他尴尬得耳根都红了。
  许婉儿见苏原红到了耳根,心想只有女孩子才会害羞的,没想到这男孩也会脸红,实在有趣。禁不住笑了。苏原给她这么一笑,还以为她笑自己刚才问了那么傻的问题。忙自嘲道:“小姐是笑我刚才的傻吧?”
  许婉儿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得更是来劲了。苏原也尴尬得跟着她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悄悄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妩媚的身段,醉人的笑容,银玲般的声音,虽然自己以前碰过不少这样的女子,但是她有她们没有的书卷气息和灵气,他不禁被卷到其中去了,等她笑罢,苏原道:“小姐,你笑我傻就明说嘛,何必这样奚落我!”装着故意有些生气。
  许婉儿见他生气了,赶忙解释说:“不是,公子,我是笑你也会脸红,是不是刚才撒了谎觉得羞愧啊?”
  “谎,撒什么谎?”苏原压根儿就不知道她说什么,这会儿睁大了眼睛奇怪的问。
  “你刚才在书店被书砸到了,我问你有事没有,你说没事,这会又追上来,不是因为撒了谎脸才红那是为了什么?”许婉儿瞥了眼身边的苏原,心里由实觉得他傻得有些可爱。
  “哦,原来是笑我这个哦!”苏原现在才弄清她笑自己的缘由,不禁释然。他想起她刚才笑的样子,比起雪儿来,更有几分不同,俨然一种书香门第大家女子的气质,心里竟对刚才自己对她美色的垂涎感到羞愧起来。他觉得这是极其肮脏的,玷污了她的美丽。不过他转念一想,其实女人都是这样,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把手叉进头发里弄了一下头发,对许婉儿说:“没有啊,本来就没事啊。我还以为你笑我刚才问了个傻问题呢?”说着孩子气的看了一眼许婉儿。
  许婉儿见他是为这般事情脸红,心里更加觉得苏原可爱了。就说:“是啊,我是来买书的,你不也是吗?”
  苏原见她把自己也看成是爱看书的人,心里对当初自己放弃学业更加懊悔起来。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当年我不放弃念书,今天我也可以像你这样来买书来看了!”
  许婉儿听了以为他是因为家境贫寒而念不起书,不过又看他西装革履的,不像穷人家的孩子,相反和她比起来,自己倒挺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忙问道:“为什么放弃学业,读书不好么?现在还有很多人想读书而没钱读呢!”她想起家中的弟弟,不禁有些伤感起来。
  苏原想起小时侯老师教过一句话,他觉得这句话用在此时倒也贴切,就学着老师当年教他们的口气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偷偷看了许婉儿一眼。只见她沉默不语,似乎有些伤感,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伤了她的心,忙问:“小姐,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请小姐责罚!”这些台面儿上的好话儿在他口中顺口就来了。但他脸上却是着急的神色。
  许婉儿见他这般着急,心里越加觉得身边的这个男子实在令人有些可爱,禁不住在心里生出些倾诉的情绪来,但她又转念一想,书上说好多男人就是这样哄女人的,自己小心着了别人的当。许婉儿在梁家长大,同时也对梁太太的事有所知晓。加之梁太太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骂那些对不住她的男人,也自然少不了对她们进行一番说教了。因此许婉儿自小就有了这番意识,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己对儿女私情的事倒有些渴望,可因为姑妈的事证,她倒一直紧记,因而对那些事情都是望而止步,决不敢轻易的迈出一步。至于对男女之事的向往,那也只是在心里遐想罢了。就道:“公子你可真会说好话!也知道怎么样讨女人欢心!”
  苏原给她这么一说,当真觉得自己自惭形秽,想起往日里自己对女人的百般玩弄,不禁也觉得自己肮脏起来。他没想到许婉儿说话这么直接,居然一点面子都不自己留。看着身旁的女子,自己竟有些想好好对待人生的想法来。他为自己对许婉儿的这种又爱又畏矛盾起来。越加觉得许婉儿就是自己一直要寻找的女人。但又想自己对她这般想法,岂不是玷污了她。心里矛盾极了。
  他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再不言语,就这样默默的相伴而行。好似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但又好象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因为彼此有着自己的事情,但又在这个特定的时候相遇,所以注定要发生一些事情。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就像当年梁长寿遇到了梁太太,后来梁太太又遇到了李通,再后来遇上了安白利,如今又遇上了马圣如,似乎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逃不离,所以痛苦。
  许婉儿和苏原两人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就这样行走在这条冷清的街道上,空气中尽是海水的味道,有些咸又有些涩。靠海的空气总是湿漉漉的。许婉儿的头发上也沾上了不少的水珠儿。衣服也给这潮湿的空气弄的发润了,但她丝毫没有察觉,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苏原也正沉迷在对往事的追忆里,完全没有理会眼前的情景。
  许婉儿此刻思念的是家里。她来到梁家也十来年了,父亲母亲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可好。自打她来到梁家,就已经把梁家当成自己的家了。姑母对她还算仁义,丝毫没有把她当作外家的女儿看待,又送她来念书,这些她都是很感激的。只是有时候梁太太脾气暴躁了些,把气全撒在她身上,不过事后依然十分疼爱她。她知道梁太太是个心软的人,因此也就懂事的去理会这些。对于姑母对她的好,她时刻都铭记在心里,一心想报答梁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苏原此刻在追忆着自己的过去。刚才许婉儿的一句话把他说得跟市面上的男人一样,都是些虚伪之徒。其实他也承认这一点。以前自己玩弄那些女人的时候,只是觉得那是自己应该得到的,谁叫她们贪图苏家的钱财。当时还以为自己做得心安理得。可是,今天给许婉儿这么一说,倒觉得不值。自己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学到的却是这些,想着这些过往,苏原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可是,为什么以前那么多女人当中,却没有一个像许婉儿这样惊醒他呢。他开是对许婉儿生出些特别的敬畏感来。
  两人看似虽然好象想的是不同的事情,其实是在想同样的一件事情,都是在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一番思考。这或许可以成为心灵相通的一种解释吧。
  两人正沉默之际。许婉儿忽然听到珠兰在喊她的名字,急忙抬起头来四处寻找珠兰的影子。她看见珠兰和翠兰一人拿着一串烧烤的羊肉串走过来。苏原不知为什么也跟了去。
  珠兰看见一个神情猥琐的男子跟在表妹的身后。急忙走上来把许婉儿挡在身后,推了一把苏原生气的说:“喂,你干什么啊,跟着我妹妹想要做什么?”她一边说一边把袖子三两下挽起来,做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翠兰也在旁边助威。
  苏原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对自己这么凶。呆在那里直向许婉儿求助。许婉儿本想出来解释一番,可被表姐拦在身后,珠兰气势又凶。更把她吓坏了,直歉疚得看着苏原。两人目光不经意相遇。许婉儿见苏原长得十分俊俏,此刻又傻得很可爱的样子,忽见他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害羞得忙低下头去。他俩一个无辜,一个害羞,倒是无意中演了一出好戏。
  珠兰狠狠的骂了一顿苏原之后,拉了许婉儿转身就走。她和翠兰一个一边护着婉儿,丢下苏原楞在那里走了。珠兰还回过头来冲苏原喊了一句:“小子,下次可别让我碰上你!”珠兰深得梁太太的遗传,这嘴上工夫倒是十分厉害。
  苏愿看着婉儿远去的背影,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竟然对她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他望着许婉儿消失的方向,心里有说不清的矛盾。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转过身来,朝“墨香居”的方向走去。
  雪儿自从在酒会在遇见苏原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越来越渴望见着苏原。因为许婉儿和翠兰和珠兰两姐妹都去学校读书去了,她的玩伴都走光了,梁太太又因为和马家公子打得火热。这些天梁天连头发都不要她梳了。平时梁太太还把心事跟她倾诉,但自打认识了那个马公子之后,她和太太之间的言语就越来越少了。闲下来了,她倒不习惯,成日里竟生出些胡思乱想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苏原恋恋不忘,想着想着,眼泪竟落了下来。
  雪儿正在伤感之际,忽然听见梁太太在叫她的名字,赶忙擦了眼泪走了出来。出来看见梁太太和马家公子在客厅里,两人暧昧之极。可见这些日子里两人的关系有了不小的变化。她走到梁太太身后,替梁太太解下披风放到一旁的衣架上。
  梁太太对雪儿说:“快去拿些点心来让马公子好好尝尝。”雪儿应了声转身朝厨房走去。
  锅里的点心还是热的,她拣了些芝麻小糍包,还有夹心果酱饼、鸡蛋葱卷送了出去。马圣如看了看雪儿一眼,惊异自己怎么早先怎么没有发现梁家有这么一个标致的丫鬟,竟忘了品尝点心,直朝雪儿望过来。梁太太见马圣如这般情形,她是个深谙此道的人,知道男人都是些好色之徒,忙向雪儿使了个眼色,雪儿赶紧离开了。
  雪儿独自呆在厨房里,因为思念许婉儿默默落泪。又看见梁太太和马圣如这般暧昧的情形,不禁又想起苏原来。她不知道是不是这就叫做“单相思”,长这么大以来,她是第一次想念这样一个男人。于是越加盼望苏原的出现。正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梁太太看着马圣如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实在觉得他有些可爱。可她是个很会驾驭象马圣如这样的年轻公子的。她知道马圣如当然不会服于她这样已经做了人家太太的女人的,刚才又见着马圣如看雪儿的眼神,自然心里有数了。她使眼色要雪儿走开是有目的的。雪儿比她年轻,又比她长得漂亮,自己毕竟老了些,就算保养得再好,也敌不过年轻姑娘对男人的吸引力的。但她有那些黄毛丫头所没有的经验,她懂得怎样驾驭男人的心,因此对付起马圣如这样的小白脸她有的是办法。回想那晚酒会上马圣如的变化,她拿准了马圣如是个经不起勾引的主,所以她要尽力创和马圣如单独相处的机会。她眯着眼看马圣如吃完点心,就把马圣如带到她房间里去了,这自然又是一番光景。
  梁太太因为要方便马圣如和自己单独相处,就准了下人的可以外出,她还特别叮嘱雪儿,往后只要马圣如来梁宅,雪儿都不要露面,还说最好让雪儿出去走走。雪儿听了这话自然欢喜不得。马圣如开始每隔两三天来一次梁宅,后来基本上每天都来,雪儿因此就多了好多时间出来看看外面的上海,自然也轻松不少。
  这日雪儿又来到街上,她看到路边有买风筝的,想起小时候放风筝的情形,就走了过去,准备为自己挑选一个风筝带回去和梁家的丫头们一起玩耍。雪儿自从来了梁家,到外面的次数几乎为零,上海这几年的变化也挺大的,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看看今天的上海,自然看得仔细多了。她沿着街口一直逛下去,这才走到风筝摊前,仔细挑选着花花绿绿的风筝。风筝太多了,各色各样的都有,又有不同的形状,她一时不知道挑哪个好?正踌躇之际,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老板,这个我要了。”她记得那是苏原的声音,急忙抬起头来找苏原。
  苏原就站在她身边,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这些天她日盼夜盼的就是老天让她再遇见苏原,今天总算实现了。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梁家的一个丫鬟,怎么可以妄想这种事呢?她不敢告诉苏原自己就是雪儿,内心里十分矛盾。又怕苏原走掉自己再也见不着他,又怕自己身份低微,不敢妄想此类的事情。
  苏原其实早就注意到雪儿了,他跟在她后面跟了整整一条街。雪儿这才在风筝摊停下来。他故意走过去假装买风筝,只是怕雪儿看出他渴望见到她的心思,所以装成偶遇出现在雪儿的面前。他瞅见雪儿看了他一眼,又难为情的低下头去选风筝。他是个深谙此道的人,对雪儿,他当然有办法了。等老板找了钱。他拉起雪儿就跑。
  雪儿没想到苏原会认出他,又是惊又是喜。苏原拉她的时候,她吃惊不小,她没想到苏原会对她这样,更奇怪的是自己竟随了他跑了起来。
  苏原拉着雪儿来到一个四处空旷的地方才停下来,这里是隔海很近,海风很大,正是个放风筝的好地方。他看着身旁害羞的雪儿,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里是多么渴望见到她啊,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可以相遇。前面说过雪儿像一口蜜糖,谁看了都想吃。苏原也不例外。但他不急,他从雪儿看他的眼神里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相当的分量,这才壮着胆子拉着她跑来这个地方。雪儿只是低着头不敢看苏原。她害怕苏原看到她羞红的脸。两人心里自然都心照不宣。
  苏原把风筝的线接好,一面做着放风筝的准备一面转过脸去对雪儿道:“雪儿,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苏原啊?”他故意把最后一句拖得老长,只不过是想暗示她些。
  “苏公子,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让别人看见,又要给你添麻烦了!”雪儿的话倒是实在,苏原本上富家子弟,要是让人看见自己和一个别人家的丫鬟在一起,自然又少不了一番口舌了。
  “你还记得我啊,我以为你都把我给忘记了。”苏原这一着用的不过是激将法。他要的是在雪儿面前有个更好的印象。
  “你会放风筝吗?来我们一起放风筝”她拉了雪儿的小手过来,娇小玲珑的小手,光滑白皙的皮肤。让他都有些不愿放手,但凡是心急的都吃不了“热豆腐”,他深知这一点。随后他补充道:“你放心,这里离家远,不会有人的,他们不认识我。”
  苏原的话无疑是给雪儿吃了颗定心丸,雪儿这才放开心思来。随了苏原一起放风筝。两人玩得自然开心非常。他俩的这一曲也就开演了。
  女校也如期开课了。各处的学生都赶来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学习。这女校本是这个社区的一个教堂的教士出资开办的,开始的时候没几个学生,后来学生渐渐多了起来,校舍也就不够了,就把临近的一栋过去官家办公的楼房辟来用做课室。学生们的宿舍就另建了一栋较矮的房子。红砖的墙,平顶,住起来也还倒可以,只是有些潮气。因此每天都要把窗户打开排一排屋内的湿空气。
  许婉儿自从和苏原别了之后,回到学校。整日只想着和苏原相遇的情景,又想到他傻傻的样子,觉得甚是有些可爱,特别是他脸红的样子,更是有趣极了。真想再见他一面,可是那日走得很急,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这上海这么大,不知哪日才可以碰上。想着,不禁有些伤怀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对这样一个男子牵肠挂肚。她也看了不少故事,想到自己会不会是单相思,想着竟然羞得脸红了。她为自己对苏原的这种莫名的思念而苦恼不已。上课也听不进去,只在纸上化苏原的脸,后来竟然画了出来。她画得已有七八分像了。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也禁不住对这种奇怪的感觉感到羞愧难当,急忙把自己埋进书里的故事里去了。
  苏原那天在海边放完风筝后已是很晚了。赶忙叫了车把雪儿送了回去。这晚他躺在床上仔细回忆白天和雪儿在一起的情景。他记得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握着,手把手教她放风筝。雪儿光滑细嫩的皮肤,丰满的充满少女气息的身体,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回味无穷。他还记得他们玩累了把风筝的线系在旁边的数枝上,两人坐下来看风筝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后来他吻了雪儿,那种香甜的吻,让他十分消魂。想起这些,自己不禁又感谢那些自己玩弄过的女人来,是她们教会了他这套本领,因此他才可这般轻易的得到雪儿,尽管还只是开始,但是他深信自己已经把雪儿征服了,此刻心底竟生出种得意的满足感。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看到摆放在床头的那本足足有十来寸厚的书,不禁想起那天和许婉儿相遇的情景来。他记得她的姐姐叫她“婉儿”,真好听的名字,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他又想起许婉儿说自己“真会讨女人欢心”,这让他对自己刚才的满足感又感到可耻起来。他就这样矛盾的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那日雪儿和苏原在海边玩得很晚,幸好苏原叫了车把她及时送了回去。她不敢叫车夫送到门口,只到了巷口就下了。然后步行过去,临进门时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走了进去。幸好马家公子还在,不然自己又要被太太骂了。她刚想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却听见梁太太唤她,忙赶了过来,梁太太用抱怨的口吻道:“雪儿,你都到哪里去了,圣如要吃你做的点心,叫你却不知到哪里去,还不快去做些来!”话里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让她听了反而觉着有些弦外之意。
  雪儿忙回话:“我先前一直在收拾小姐的房间呢?”她是个聪慧的人,知道怎么配合梁太太演戏。又接着说:“我这就去做!”应了声进了厨房做了点心送去。马圣如自然无话可说,在梁太太的手掌下翻不了身。
  雪儿冲了澡回房睡了。她哪里能睡得着,脑子里全是白天和苏原相处的情景。她还能感觉到苏原抱着自己的那种心跳的感觉。还有苏原手把手教她放风筝的情形,就象刚发生一样历历在目。随后她想起苏原吻自己的情形,不禁羞得忙用手按住发烫的脸。这一切,让她感到非常甜蜜,同时又十分激动。心想自己都让苏原吻了,以后就是他的人了。想着竟含笑睡过去了。
  苏原正在床上睡的格外酣畅,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只得闭着眼睛起来开了门又转回来倒在床上继续睡。苏母走了进来,坐到儿子的床边,伸手拍了拍苏原道:“原儿,快起来,你妹妹刚才打电话过来了,叫你给她送几件衣服去,我把东西都收好了,你快给她送过去。”却说这苏太太四十来岁光景,因为是大富人家的太太,保养得自然很好,她看起来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苏原动也不动一下,疲惫的道:“妈,你就让我再睡一会,你让下人给她送过去不就成了吗?”
  梁太太扯开苏原的被子,生气道:“原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个妹妹,她那脾气就是不想让下人去送,她说怕别人知道他是大富人家的女儿都吓得别人远离了她,所以嘱咐要你送过去。”说着把苏原的被子全拔了开来。
  苏原无奈,只好起床,洗漱完了又匆匆吃了些早点,带上母亲交给的东西叫了车去了妹妹的学校。
  苏原的妹妹叫苏红,和许婉儿在同一间学校,又在同一个班,当然这些苏原却不得而知。这日他乘了车早早来到女校,站在门口等候传达。女校有个制度,每天只许在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可以接见,其他时间是不允许家人来探望的。而且家属一律不准进入学校。只能在学校门口等。苏原看表还差十分钟才到十一点,只好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他掏出一根烟来烧着,看着女校门口走过的行人。忽然想起许婉儿那天在“墨香居”买书的事来,心想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这里念书,要是就好了。他此刻倒期盼老天让他再见到她。正寻思着听见学校的铃声响了。忙提了箱子站在门口等妹妹出现。
  女校的学生不多,大概也就五六百人的规模。他在门外看着那些走过的背影,他希望在其中看见许婉儿的背影。他正在苦苦寻觅许婉儿的背影,忽然看见妹妹领了个女孩走了过来,那女孩的身影十分熟悉。婉儿,他险些叫了出来。此刻他是多么欣喜啊。回想起刚才自己还在祈祷老天让自己再见着她,没想到自己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不禁在心里默默感谢上苍的恩赐。他激动的朝婉儿挥了挥手,可许婉儿却没有理会他。他显得有些失望。
  “哥,你来了!苏红跳过来顽皮的说。伸手接过苏原递给的箱子。接着又把许婉儿拉了过来,介绍着说:“哥,这是我同学许婉儿!”又转过身去给许婉儿介绍:“婉儿,这是我哥苏原。”
  原来她姓许。苏原高兴得急忙向许婉儿伸出手,说“你好!”。
  因为女校接见的时候是不开门的,他也只好把手从铁门的缝里伸过去。许婉儿因为想起前些天自己在书本上画苏原的画像的事情,羞涩得只低着头,他见苏原向他伸出手来,忙伸出手去握了握,说:“你好!”此刻她才知道他叫苏原,是苏红的哥哥。
  苏原握了握许婉儿的手,竟有些舍不得放手。他多么想告诉她自己是多么想见到她啊,直到许婉儿尴尬的缩回手,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一脸歉疚的看着许婉儿。
  苏红当然不知道他俩原来早已认识。看到哥哥和许婉儿握手竟然忘了放手,不禁悄悄偷笑。她冲苏原道:“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说着拉着许婉儿就要走。苏原见她要带走许婉儿,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她,多想和她再相处一会,可苏红尽给他发难。该死的苏红,别把她带走,他的心几乎在央求,但又转念一想,苏红并不知道他和许婉儿早就认识,现在既然如此,自己拿她也无可奈何。他本想叫住她二人,却不知道给自己找一个让她们停下来的理由。只好望着她俩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们。他现在倒是很感激妹妹今天让他来送东西了,要不然自己也碰不上许婉儿,他甚至想找个人告诉他对许婉儿有多么想念。此刻苏原对自己这种莫名的冲动感到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许婉儿对他的情绪影响会有这么大。
  苏原的喜悦让他差点跳起来。但他马上有平静下来了。许婉儿是个有文化的人,而自己除了对玩弄女人在行外,对其他的却一点也不懂。他此刻倒对自己往日的虚度年华深深的后悔起来。末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成就,不然自己如何配得上许婉儿。那时本是讲谁家富贵的年代,苏家又是大富大贵的豪门望族,在上海也是相当有名望的,苏原的想法,竟是和俗人不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许婉儿,我定要你知晓我苏原并非苟同于市面上的那些男子。又想,既然自己已无法再来念书了,不如专心跟父亲学些从商之道,今后也会有所成就,到那时自己也不怕配不上许婉儿。想到这里,他象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对自己的生活充满起无尽的希望。高兴得迈着轻快的步子吹着口哨向父亲办公的“牡丹红”走去。
  雪儿上次和苏原在海边痛玩了一番之后,又第一次让一个男人吻了去,心里自然对苏原柔情相向了,她打定了主意已经是苏原的人了。每日夜里,她都仔细回想着那日和苏原在海边的情形,生怕漏点每一个细节。她把这种回忆当作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心底不禁有些对上天感激起来了。竟私下里每日向老天的叩拜三次,烧上三柱香。期盼着自己能与苏原再次相遇。正是:“痴女儿痴心一片,弄情反被情弄。”
  苏原虽然决定一改自己以往的自由散漫,也断绝了和不少女人之间的联系,尽管那对他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但是他不愿意放的还是雪儿这口蜜糖,他希望自己能拥有许婉儿这样的书香女儿,又不乏雪儿这样柔情甜蜜的激情。所以除了专心的学习经商之术之外,他依然和雪儿频频约会。
  梁太太把马圣如弄在手心里捏来捏去,马圣如又是个没有经验的主,自然被她收服的服服帖帖,又因为老是见不着雪儿,自己又和这女人有染,况且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倘若传出对自己也不竟然是好事,索性断了对雪儿的妄想,专心对起梁太太来。梁太太自然是喜悦得不可开交。直左一个圣如又一个圣如的叫得甜如流水,这让马圣如更加受宠若惊,越发对梁太太真心实意起来。两人的感情也自然如追星赶月般飞速进展了。此事在此暂且不提。
  雪儿依然在马圣如两梁家的时候出去和苏原约会,两人一起看电影,又一起去咖啡馆喝咖啡。苏原又给雪儿买了好多东西,还带了她去苏家的“牡丹红”歌舞厅,让她看那些在舞台上搔首弄姿的妖艳女人。雪儿心下里想,苏原身边有那么多漂亮的女人,但是他却一心对自己好,可见苏原对自己的情意。因此心里越发对苏原更加死心塌地了。当然,她一个尚未经过人世磨练的女子,又如何知道外面世界的花花绿绿呢?
  雪儿这日正准备外出,却在梁宅门口遇见一老太太,说是要找梁太太,就领了她进去。那老太太已是满头花白,身体微微有些佝偻,一身穷人家的装扮,一脸疲惫,显然是经过了数天的奔波。看她又累又饿的样子,雪儿连忙到厨房给她拿来了一些早上吃剩下的糕点来。那老妇人三口并做两口就把那些糕点吃了下去,还对雪儿说这是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雪儿看见老太太饥渴难当的样子,又满脸疲惫,忙问她从哪里来?老妇人答从山西来。雪儿的老家本在山西,此刻看到老太太这般情景,不禁思念起山西老家的母亲来,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过得如何。想起这些雪儿禁不住落下泪来。老太太连忙开解她,叫她别把伤心事闷在心里。雪儿忙答没事。
  梁太太正和马圣如在房里温存一番,却听雪儿在门外说有人要见她,便无奈的安慰了一下马圣如,说自己去去就来,这才出房来见老太太。老太太见梁太太还是当年光景,只是眼角起了些鱼尾纹,不见衰老的痕迹。恭维了一番。梁太太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太太,心下里有些觉得奇怪,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门子远方亲戚,她来上海这么多年,老家的亲戚已遗忘得差不多了。忙问:“老夫人从哪里来?风尘仆仆的,不知丫鬟好生待着没有?”她的话让雪儿听了不禁也觉着温暖,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老太太忙答:“谢谢太太用心了,寒家僻在山山西。”她满脸感激的看着梁太太,心下里觉着她是个好人。只可惜人们往往是感性的,有时表面的判断也会犯错,其实并不是人本身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
  梁太太心想自己在山西从未有什么亲戚,莫非是梁家的远房亲戚,现在梁家她来做主,但自己也不能丢了身份,毕竟自己是梁家的媳妇。要是自己对梁家的亲戚不好,这传到梁家的亲戚耳朵里,怕对自己又是麻烦一番。想到这里她立刻堆了笑走上前去问道:“老人家,我是这家里的主,你找我有何事情?”她脸上的表情多少有几分矫情,就如进不了戏分一样。
  老太太从包里拿出一封已经折得皱巴巴的信封,递给梁太太,小心说:“这是女儿他父亲写给女儿的信,望太太转交给女儿!”她面笑着脸递过信去,笑容里似乎又有些顾及,想了好一阵子,她才怯生生的说:“太太,我想见见闺女。不知道太太……”她突然间止住了,脸上有些害怕,只怯怯的看着。
  梁太太看完了信,见信上写的是宋二妞,就把信递给了雪儿。对她道“这是写给你的。”说完就往里屋走去,临进门她转过身又对雪儿道:“丫头,好生待着。”话毕就走进去和马圣如继续温存去了。
  雪儿从梁太太手里接过信,又听梁太太说这是写给自己的。心下里已猜到了七八分。这老太太本是雪儿的母亲,这次从山西赶到上海来,就是想见见自己十多年未见的女儿。只因岁月蹉跎,彼此的模样都已大变,她母女俩这才没能认出来。原来雪儿本姓宋,家里人给她取名为二妞,她现在的名字是进了梁家才改的,因此这宋二妞就是这样得来的。雪儿的老家家境十分穷困,就在雪儿七岁时把她交给了宋家一个在上海的亲戚。后来这家亲戚因为实在供养不起雪儿,就把她送到了梁家,做了梁太太的贴身丫鬟。今儿老太太赶来上海就是想来看看自己的闺女一眼。
  雪儿看完信,又看了看老妇人一眼,真不敢相信眼前这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的老太太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母亲,不禁失声痛哭。她母女相认自然又少不了倾诉一番离别衷肠。老太太抱住雪儿缓缓道:“闺女啊,你爷已经在三年去世了,这封信是你爷临终前叫人代笔写的,如今总算交到你手里了!”她的话里充满的了释然的感觉,就好象卸了一个极大的包袱一样,此刻可以获得片刻的歇息。老太太脸上的泪痕已经干去了,其实她本没有流出多少泪水来,或许是两只眼睛已经干涸了。老太太顿了顿又道:“我这次来上海多亏了几个亲戚帮忙凑了钱,我才能还了你老爷的愿。”她用手抚摸着雪儿的脸,脸上显出有些甜蜜的笑。雪儿看着母亲额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掏出手帕轻轻的替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渍。她擦着擦着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竟失声哭了出来,老太太忙安慰了一番。雪儿此刻心里百感交集,分不清是惊还是喜。
  老太太仔细的打量着自己女儿的脸,没想到十多年未见自己的女儿已是这般大了,又出脱成眼前这般楚楚动人的样儿,实在是惹人喜欢。于是打量得更加仔细了。
  雪儿见母亲仔细的端详着她,不禁羞的脸上起了红晕。随即又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想老太太这沿途奔波也受了不少苦。忙到厨房为老太太做了一顿好吃的眼看着老太太香喷喷的吃完,随即又送老太太回房歇息了
  雪儿安顿好母亲,才匆匆的赶出去见苏原。他两见面又不免温存一番。雪儿虽然害羞,但因和苏原相处的次数多了,也就放开心思来,尽情的享受着爱情的甜蜜。两人自然又是温存甜蜜了一番。
  这晚雪儿回到梁宅,换洗了衣服,这才进屋睡了。她坐到床边,看着母亲憔悴疲惫的脸满是皱纹,满头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子,心想老太太一点吃了不少的苦,家里的景况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想到这里她竟然哭出生来。她的哭声把老太太惊醒了。老太太转过身来看着身边的闺女,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安慰道:“闺女,别哭了!”雪儿握着老太太干枯的手,把脸贴上去。老太太的手干枯粗糙,贴上去扎人。雪儿摊开母亲的手,老太太手心里全是裂开的口子,满手的茧子,雪儿又禁不住大哭。老太太连忙又安慰了一番。
  夜深了,雪儿两母女都安静下来,一同静静的躺在床上。雪儿望着窗外的淡淡的月光,回想白天里和苏原的一分一秒,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母女俩就这样沉默着谁也不说话。
  良久,老太太问雪儿:“二妞,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和一个富家公子在一起?”
  老太太的话无疑让雪儿大吃了一惊,她先前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又想先前自己明明安顿了老太太休息看着她睡去了才离去的,却不知为何老太太会知道自己和苏原约会的事。她正寻思着老太太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又听见老太太说话了:“二妞,你还是跟娘说实话,娘这是为你好。”说着转过身来搂着雪儿,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闺女。
  原来老太太白天没有看够闺女,毕竟有十多年没有相见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索性悄悄跟在雪儿后面,直到看见她和苏原在一起。雪儿也是粗心,竟然也没有发现老太太跟在自己后面,此刻想起自己和苏原百般温存的情形,不禁羞得无地自容。又见老太太追问,只好如实将和苏原的事情说给老太太听了。
  老太太听完了雪儿的话,见雪儿哭的满脸是泪,忙替她擦干眼泪安慰道:“二妞,娘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但是娘琢磨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说。”她掰过雪儿的身子,用怜爱的眼神看着雪儿,很复杂的,不知道是什么心意。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道:“我们乡下有这样一句话:穷人莫攀富人,鸡窝狗窝莫近富贵窝!你本是穷人家的孩子,现在又和一个富家公子在一起,依娘看你们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她用手摩挲着雪儿细嫩的脸,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二妞,听娘的话,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好吗?”老太太的语气里有乞求的口吻。的确她说得也很在理,在当时上海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什么都讲一个钱字,这穷人和富人结合,自然人格上也是低人一等。雪儿和苏原正好是这种类型。
  雪儿见母亲这般疼爱自己,她又对苏原动了真情,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顾着在母亲的怀抱里失声痛哭。老太太一边安慰着闺女,喃喃叹道:“这都是穷人家的命啊!这都是穷人家的命啊!”雪儿好不容易找上一个富贵人家,眼下要她断了这个念头也是难为她了,这也难怪她哭得这般伤心了。她想着想着,也不禁老泪纵横。母女俩哭成一团。
  第二天雪儿醒来,发现母亲不在身边,急忙四处寻找。结果找遍了整个梁宅也没能看见老太太的踪影,问陈妈才知道母亲天没亮就已经走了,说是回山西老家去了。想到自己十多年才得以见母亲一眼,又想到老太太这一去必然又要经受奔波劳累之苦,老太太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身子骨又不见得硬朗,这沿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得了,况且她这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再见上一眼,恐怕在也不能相见了,想着禁不住哭出来。陈妈急忙过来好生安慰了一番,雪儿这才住了哭声,忙着去为梁太太准备早点去了。
  此刻,这一炉香也应该完了吧,可是梁家这几个冤孽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请你继续点上一炉香,闻一鼻那些飘散在空中的香气,打起精神来,我也好把故事继续讲下去。
 飘飘 (2005-05-7 20:42: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第五章 沉香屑:第四炉香(定稿版) 那天,许婉儿被苏红来拉去,没想到在女校门口和苏原再次相遇,对她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可知道他是苏红的哥哥苏原。害羞的她没敢和苏原说话,只说了句“你好”便被苏红拉走了。这让她又不禁失落了好久。只好趁上课的是时候又悄悄在书本上画苏原的脸。她觉得自己先前画的那张不大像苏原,这又仔细的画起来。她一边画一边回想和苏原相遇的每一个细节。一想到他傻傻的样子,她就禁不住笑。险些让老师抓了个正着,幸好苏红反应得快,及时给她发暗号,这才幸免于难。
许婉儿朝苏红感激的吐了吐舌头,两人会意的笑了。苏红和许婉儿不相上下的年龄,又同在一个班里修国文,两人都是爱好国文的人,私下里尽谈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不过,令她俩着迷的还是书中那些描写男男女女情爱的故事。她俩又都同处在相思的年龄,两人经常互相倾吐心事,感情极为融洽,酷似一对亲生姐妹。
苏红是个直爽的女孩儿,对什么事都是直来直去,感情方面也是一样。她喜欢上一个经常给女校送报纸的男孩,整日里忙着和别人套近乎。她虽是大富人家的女儿,却丝毫没有小姐的架子,说话又干脆明了,因此和许婉儿也就无话不说了。苏红嘟着嘴,望着窗外的景色,绿绿的,生嫩嫩的,仿佛有了灵气,顷刻间活过来,染了这观景人儿的心绪,苏红不紧不慢的说:“婉儿,我怕那男孩知道我是大富人家的女儿!”突然停下来,很久也不说话。她的眼睛是细眉小眼,这会里染了好多忧愁,眉头里带了些许忧伤,让人看上去只得远远的观望,怕是扰了她的心智。有个女作家说过,女人的美丽永远在“一刹那”,你忍心么?
好久她才接着说:“他会嫌自己身份低微的。”她是个直爽的女子,知道如何丢弃烦恼,卸下包袱来,找回自己的生气。虽然她对眼前的局面不知怎办才好,但总归说她和他现在是快乐的。随即她又换了种快乐口气道:“那小子傻里傻气的倒也可爱。”她一边说着一边爬到许婉儿的被窝里,悄声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和那小子结婚,然后给他生一大堆孩子,看着他幸福的笑。”说完竟害羞得红了脸,红扑扑的,如苹果红的红晕,羞涩而美丽。少女思春永远是最美丽的,只是这美丽往往只存在与瞬间。这忧愁好比宋词人笔下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许婉儿看她一副思春的样子,就讥笑她道:“哎哟哟,小红子,你真是不知廉耻,怕是想结婚都想疯了吧!”说着故意伸手去羞苏红的脸。苏红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一点也不理会她。两人开始陷入沉默之中,空气好象在此刻停滞了,凝结了,没有了先前的生气。好久,许婉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一个大富人家的大小姐居然看上一个买报的小子。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此刻她的心绪极其低落,低着头只顾弄被褥的面子,滑滑的,舒服的感觉,这些都是她熟悉的快乐的细碎的事情,但给予她的快乐是巨大的。她又转念一想,其实门第高低又有什么关系呢,最要紧的是两人真心相爱。就像她幻想着和苏原能在一起一样,她就满足了。
苏红自打带了许婉儿见了苏原一次以后,就发现许婉儿最近老是走神,上课的时候老不专心,好几次都差点让老师抓着了。还幸亏她眼疾手快,及时报信这才安全逃过。此刻她回想起那天许婉儿和哥哥握手是的情景来,不禁觉得十分有趣,又想起哥哥那天见到许婉儿时喜悦的表情和许婉儿最近走神的事儿来,心理隐约的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就故意问许婉儿:“你和我哥哥早就认识哦?”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许婉儿的神情。
许婉儿没想到苏红会这么快猜到她和她哥哥早就认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支支吾吾狡辩说:“谁…谁认识他了?”
苏红爬过来用手捏住许婉儿的脸蛋,嘟着嘴戏弄她:“是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那你那天见到我哥干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说话啊?”她一边摇着许婉儿一边像个孩子一样玩耍许婉儿软软的脸,柔软的,温暖的质感。她喜欢这种感觉,十分亲昵暧昧的。
婉儿被她道破心底的秘密,抵赖不过,只好把和苏原在“墨香居”相遇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苏红。苏红听完,一脸得意的笑道:“就是嘛,我就觉着有些奇怪,我哥那天见到你干嘛傻楞楞的呢?原来是你这个小妖精勾了咱哥的魂!”说着又伸手去捏许婉儿的脸,她舍不得那里的温暖,心里装着她的小李子,好似这张就是他的,她渴望这样弄他,到老,幸福的。
许婉儿听苏红说她勾了苏原的魂,又叫她小妖精,不禁羞红了脸,忙反驳道:“谁……谁是小妖精了?谁又勾了他的魂了?依我看,你才是小妖精呢,成日里勾引人家卖报的小子,也不害臊啊?”话还没说完就低下头去了,声音也越来越低了,到最后都模糊在一块了,
苏红捏着她的脸道:“我是小妖精,我就是要勾引那小子,我还要跟他生一大堆孩子呢,怎么了?倒是你,想做我未来的大嫂,哼哼……”她脸上的神情得意极了,她用眼角快速的瞥了一眼许婉儿,爬过身去睁着大眼睛问:“婉儿,你敢不敢勾引我哥啊?”她一副正经的样子,这可让许婉儿不知如何是好。她双手捏住苏红的脸蛋,假装正经的回答说:“什么敢不敢的,我才不要干那狐狸精的勾当呢!“两人嬉笑着打闹起来,零碎的,简单纯洁的快乐。
苏红振振有词道:“哟,我就知道,有人啊心里想呢,却不敢承认,哎哎……”她故意把声调拖得老长,却不停的看许婉儿的反应。许婉儿的心底全让她给倒了出来,可她也不甘示弱,就赌气道:“谁说我不敢了,我这就出去跟他幽会。”说着做出煞有介事的样子,惹得苏红一阵笑。
苏红又说:“哪,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啊,我可没逼你,将来你要不是不嫁给我哥,我可要找你的不是了!”说完又是追闹一番。许婉儿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好似两个沐浴在春风里的孩子,有了阳光的温暖,活泼的,幸福的跳跃。
两人打闹够了,都累了,静静的躺在许婉儿的床上,望着窗外的校园。葱绿高大的梧桐书整齐的排在课室的前面。长满新绿的操场。课室的隔壁是栋红色的砖房,那是家私家医院,再远处就是容祥购物大厦。说它是大厦,也不过十层楼高的样子,这在当时的上海已经算是比较高的房子了,因此上海人把他句叫做大厦了。整个校园和外面用青砖的围墙隔开,多了些禁锢的感觉。其实在那个年代,人们思想的禁锢远比被身体的禁锢更残酷些。许婉儿们这一代算是较为幸福的一代了,不断有新思想传进来。可她们毕竟是女儿家,只对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感兴趣,对那些尖锐颇具思辩性的东西倒是不大在意了。
过了很久,两人都平静下来了,苏红说:“也不知道我爹同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她的话说的很慢,缓缓的,有些伤感的情绪在里面。
过了一会,她又自己回答说:“唉,我想我爹是决不会同意我跟他在一起的!”这一问一答带了她极大的勇气和愁绪。她是个明白的女子,现实对她是清晰的,并不糊涂。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子,用手理弄着许婉儿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乌黑的发丝从她手心滑过,柔软的舒服的感觉。
许婉儿听见她唉声叹气的说着话,想起自己和苏原也不知有没有缘分,自己喜欢他,他还不一定喜欢自己呢。就算我们好上了,姑妈也不见的同意,想到这些担心,伤感的情绪就涌上心头来,自己也陪着苏红一同唉声叹气起来。呵,两个纯洁的女子,在世俗中穿梭,寻找属于她们的自由,能找到么?也许吧?
两人沉默着。凝望着外面的天慢慢暗了下来,黄昏已经来临。今天因为是礼拜日,两人才有机会躺在床上一同沉默着分享彼此的伤感。她们都希望日子就这样直到永远,带着女儿家独有的淡淡的伤感,却有美丽之处,也不妨是件好事。
苏原自从那天在女校门口见到许婉儿和妹妹在一起,又是惊又是喜。现在他躺家里的大床上,仔细回想着许婉儿的一颦一笑,那少女般的羞涩,特有的书香气质,这是雪儿没有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和雪儿的关系当然也飞速进步。开始他拉雪儿的手时,雪儿还挺难为情的不让他拉。自打他吻过她之后,雪儿倒渐渐放开来,在他面前也不那么拘束了。两人还经常抱在一起。他随时可以可亲吻雪儿。现在他回想着自己抱着雪儿的时候,雪儿青春动人的胴体勾起他无尽的欲望,他可以闻到雪儿身体里发出的少女的清香。那是以往他所接触的女人中所没有的,这让他此刻不禁对雪儿有些遐想起来。
然而他又想到了许婉儿,立刻止了那念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许婉儿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对着许婉儿的时候,自己竟然丝毫没有男女情欲的念头,相反却是一种很纯真的相思之情,这连他自己也感到惊异。他想自己已经爱上许婉儿了。只可惜自己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找她。况且女校的规矩又相当严厉,即使他想约她出来恐怕也是不能。他突然想起女校礼拜天是可以出来的,但得有家属去签字才行。又想起妹妹和许婉儿是同学,即刻欣喜得笑起来。这晚竟美美的睡了一觉。
苏原依然和雪儿频频见面。温存过后雪儿如小羊羔一样温柔的躺在他的怀里。满脸幸福的样子,但是她此刻的心情有些黯然。苏原早已看出她脸上暗藏着的一丝愁绪,但他想女儿家的事自己又知道多少?随即就放弃了过问的念头。他的手在雪儿光滑缎的身子上抚摸着,女人特有的肉感深深的把他拉进了欲望的旋涡里,他寻雪儿的唇,吻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疯狂的情欲涌过来,顷刻之间就把他们淹没了。
汹涌过后,雪儿静静的躺在苏原的怀里,幽幽的问:“你以后会不会娶我?”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渴望,一种急切需要答案的渴望,此刻她是脆弱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地。苏原以为雪儿是在跟自己撒娇,就随便敷衍了雪儿说:“会的,我会的!”说着伸手去捏了捏雪儿的脸蛋,安慰孩子般的道:“我怎么舍得不要她呢?”然而此刻在他心里想到的却是许婉儿,这种取舍对他似乎过于艰难。雪儿自然高兴至极,她把脸贴太苏原温热的胸膛上,让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过来,流淌在她的血液里。苏原自然知道雪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两个女子的情感让他不知如何取舍。他觉得自己正向一个痛苦的旋涡滑去,而且充满危险。这让他每晚不停的做噩梦,虽然如此,他却不愿意放弃。
很多时候,如果欲望太强,我们就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对自己说:“不会的,它不会发生的!”结果等到事情发生了,一切都已经晚去了。也许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一切,毕竟它是我们根性的一部分。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不可分离。
梁太太和马圣如梁人的感情已经是今非昔比。马圣如还把她带到自家的大和洋行里去,坐在一旁看他办公。马圣如的确才华了得,虽然和梁太太打得火热,但却丝毫没有丢下自家的生意。洋行里的事务依然打理得紧紧有条。闲时两人就一起出来逛逛街,看看电影,听听戏,再买些小玩意儿,倒也过得自由自在。
他俩走在大街上俨然一对新婚夫妇。梁太太小鸟依人般温柔的偎依在马圣如的身旁。马圣如搂着梁太太的腰,感觉她那女人的肉感给自己的兴奋。梁太太虽是上了岁数的人,但她善于保养,虽然经过岁月的冲刷,这线条和身段却没有多大走样,反而添了几分妩媚,又懂得如何挑逗男人。在马圣如看来,梁太太可是个有十足女人味的尤物,不禁也相当投入。二人你来我往,感情也就非同一般了。这可把梁太太乐得开了花。梁家上下也跟着沾光。雪儿也就理所当然的和苏原频繁幽会了。
苏原自从下了决心要好好好学习从商之术之后,倒是精进不少。他一心想着要和许婉儿相伴,这动力自然就来了,因此更加投入的学习。不多久就学到了不少东西。苏老爷见他这般努力,高兴得连连称赞他浪子回头金不换。苏原得到父亲的赏识,当然高兴不少。可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想等自己干得有所成就了,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和许婉儿约会了,到那时自己已业有所成,不怕许婉儿的父母不答应,况且他苏家又是豪富门第,这一点他是非常自信的。只是不知道许婉儿喜不喜欢自己?要是她不喜欢自己,那自己岂不是单相思得有些可笑。与其这样苦苦相思,还不如自己去见见她,毕竟自己实在好想见她了。决定了,他索性决定礼拜天去把她约出来看电影,也好缓解缓解自己对她的相思之苦。
好容易熬到了礼拜天。苏原早早的起了床,好生洗漱了一番。又穿了刚买来的新衬衣,灰色马甲。他把衬衣的最上面一颗纽扣也扣上了,因为领口较小,感觉有些难受,但他还是忍着扣上了。最好笑的是,他还打了领结,仔细的在镜子里端详了领结好久,一会觉得偏右了,一会又觉得偏左了,于是拆了又重新别上去,别上去又拆下了来再别上去,这样折腾了不少工夫。眼见女校的接待时间快到了,赶忙往头上喷了些发水,梳了一个自己觉得满意的发型,再往身上洒了些香水,这才穿上西装匆匆下楼来。
苏太太见儿子下楼来,急忙朝苏原喊:“原儿,过来吃早点!”可苏原头也没回急匆匆的说了句:“不吃了”,然后就急匆匆的奔出门去了。
苏太太嘟噜着抱怨:“这孩子!”又回过头对正坐在餐桌前吃早点的苏老爷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突然变得这般乖了,是不是他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儿,怕我们责备才不敢伸张。”
苏老爷津津有味的吃着盘子里的糕点,吃完又端起桌上的牛奶杯,透明的玻璃的质地,里面乳白色的一片,一片洁净的颜色,他喝了一口牛奶,抹着嘴对苏太太道:“唉,你就知道瞎操心。原儿哪能犯什么事啊,况且就算他犯了事,我们可没有不知道的理由。”他说的的确是事实,苏家在上海要是想打听点事儿,也不过是挥挥衣袖这般简单的事情。
苏太太走回餐桌前坐下来继续吃她的早点,她细口细口的往嘴里送着鸡蛋做成的面卷,有些碎屑粘在他的嘴角,像个贪吃的孩子——天真的快乐。她缓缓对苏老爷道:“老爷,你看原儿这么急赶着出去是为着啥事儿啊?”
苏老爷躺在太师椅上边吸着大烟边道:“你看他打扮得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就知道八成是赶着去和别家的小姐去约会了。”苏老爷不愧是老练中人,凡事一看就有个明了。
苏太太见苏老爷这么一说,倒是高兴起来,边吃着糕点边满脸笑颜道:“唉,原儿也长这么大了,该是时候约会别家的姑娘了。我这还指望着他早点给我捧个孙子来呢!”说着和苏老爷一起快乐的笑了。
苏老爷原是山西一个军阀的副官,后来因为混战,苏老爷依附的军阀头子也在混战中被打死,这支军阀也就解散了,苏老爷带着几个亲信扛了几条枪来到上海,干起了走私的行当,没多久也就发了,现在苏家的财力在上海也是数一数二的,苏老爷旗下又新开了一家名叫“牡丹红”歌舞厅,这几年上海的高层人士都知道如何享受生活了,因此这歌舞厅也就成了赚钱的行当。苏老爷索性把它办成了全上海最大娱乐场所,生意一直非常红火,苏家也因此日进万金了。可想而知其财力已是十分雄厚。
苏原离了家早早来到女校们口等待着许婉儿的出现。前一天他就打电话到学校来,求妹妹帮他越许婉儿出来。苏红知道许婉儿喜欢苏原,又见苏原主动来找自己,心知他们二人已是互相倾慕,决心成全他们的好事,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她对苏原道:“哥,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要是办不成,我提着人头来见你!”苏红虽是大家小姐,说话却是即兴而来,这分寸就显的有些没头没脑了。
苏红答应了哥哥之后,就去找许婉儿,她在宿舍的走廊上遇到了许婉儿。许婉儿手里拿着本书正看得入迷,苏红走近了也没发现。苏红想,我得好好的作弄作弄她,不然我这当每媒人的倒是少了许多乐子。她故意闪到一旁,等许婉儿走过来,她才蹑手蹑脚的跟在许婉儿后面,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婉儿的肩膀,大声吓出一声:“喂……”许婉儿看书看得正入神,让她这么一吓,立即尖叫了一声,她把手捂在胸口,满脸惊异的看着苏红,书也跌落在地上。
许婉儿见是苏红,生气的一边拾地上的书一边责备说:“苏红,你这个该杀的,成日里尽干些缺德的事,小心哪天你下了地府,阎王爷把你嫁给那些小鬼,看你还敢乱吓人?”说完又嫌自己刚才的话语有些过于恶毒了,心下有些后悔,但又不能失了面子,只好假装不理会苏红,拾起地上的书转身就要走。苏红见她可是真气上了,她可是跟苏原保了状的,把她得罪了可不是好事。忙嬉皮笑脸的拉住许婉儿,急急的说:“喏,你就别生我气了,不然啊,外头那个人准不放过我!”婉儿听出她话里有话,心里想着会不会是苏原呢?这般荒唐的想法让她的脸蛋开始发烫起来,一阵阵红潮泛上了,现出红彤彤的颜色,她羞极了。她伸手摸着正烧得慌的脸,她又笑自己真是有些思春了。她停下来假装还生气的样子道:“什么……什么人啊??谁不放过你啊?”
苏红忙抓住机会,她把许婉儿的手拉过来,把出校牌往她手里一塞,说:“我哥在外面等着见你呢?这不,要我来寻你了!”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可记得前些天你跟我说的话哦,你要是不去,我可要……”她故意隐去了末尾的话,悄悄的观察许婉儿的反应。尔后,她很认真的问:“你喜不喜欢我哥?”许婉儿知道此时掩饰也是多余,自己又是多么渴望见到苏原啊,只好害羞的点头承认。苏红满脸得意,她用手捧着许婉儿的脸叮嘱道:“出门时一定要叫哥,你可记住了,不然见不成我哥你可别怪我啊!”她象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长长的嘘了口气轻快的说:“好了,我现在可要去找我的‘卖报郎’去了,你们要玩得开心些哦!”说完就跑着去了。
珠兰、翠兰两姐妹虽和婉儿同在一个学校,年级也不一样。珠兰姐妹高上许婉儿一级。珠兰在艺术班,专学些乐谱之类的东西。翠兰在自然班,学习地理知识之类的课程。婉儿专修国文。婉儿拿了苏红的出校牌,慢吞吞的朝校门口走了出来。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苏原,她的心里就象小鹿般嘭嘭乱撞,紧张得要命。她朝校门口走去,苏原远远的见到她,激动得向她连连挥手。
许婉儿见苏原向他招手,急忙走了上去。她把出校牌递了过去,看门的问她可有家属来接?她指了指站在门外的苏原,深深的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的说:“这是我哥!”她从小没说过谎,此刻竟撒了谎,羞得满脸通红。苏原在外面也红到了耳根。一脸难为情。
苏原签了字,门卫将为许婉儿开了门,并叮嘱苏原一定要在下午四点之前送回来,不然就要通报批评。苏原自然维维诺诺的答应下来。
苏原带着许婉儿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紧张得手心冒汗。许婉儿也不言语,两人沉默着不说话。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苏原想告诉许婉儿自己这些日子多么想见她,又觉得过于冒昧。咽了几嘴口水就把话咽回肚里去了。此刻,许婉儿回想起自己在上课是画苏原的画像时的情景,更羞得不知怎好。只默默的跟着苏原走在后面。
两人走过了大半条街,苏原也只是问了些日常的问题,比如:“你在学校上哪个班?”或是“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又或是“你和我妹妹苏红在一个班啊?”他的这些问题都不过是些实在无意义的细枝末节。苏原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心里着急不已。许婉儿见他问的也只是甚为无趣的东西,越加觉得无趣。但又觉得此刻他的傻样儿让自己越加喜欢。她看见前面有买糖葫芦的小摊,高兴的跃上去说:“我们去买糖葫芦吃吧,好么?”苏原自然开心不得。
两人各自买了两串,许婉儿要了一个苹果的,一串红枣的。苏原只随便挑了两串拿在手里。这次换他跟在后面了。许婉儿孩子般快乐的吃着手里的东西。看见苏原一声不响的跟在后面,拿在手里的糖葫芦又不见吃。红色的糖油都开始化了。心想这小子紧张成这般也够可怜的了,又想自己要不要给他减点压力,不然两个人这样多没趣啊?人家都说情人之间约会应该罗曼蒂克,我们这哪是啊,简直令她失望透了。趁现在时间还早,还有机会。她修的是国文,经常看些情情爱爱的故事,这也幻想着的约会充满浪漫色彩。想到这里,她对苏原说:“我们去外滩吧!哪里人少,省得你这么难受了。”说完又立即懊悔,只见着苏原脸尴尬得更红,像是着了层胭脂,看得她不禁在心里偷乐。
许婉儿的话里虽然带着些抱怨的情绪,但对苏原来说莫过于解了围。急忙欢快的答应:“好啊,好啊!”。两人一起往外滩走去。
他俩逛的这条街就是小吃街,满街全是买些吃食玩意儿。顺着小吃街直走,就是“墨香居”的方向,再经过“墨香居”到下一个街口往右拐,就到了外滩了。许婉儿和苏原走在这条冷清的街上,不时有一对对学生模样的情侣经过,满脸幸福的样子。他们手挽着手,或是一个偎依一个搂腰,看得两人都不禁有些脸红。
许婉儿偷偷的看了一眼苏原。他今天特地打扮了一番,又穿了雪白的棉布衬衣,打了一个黑色的领结。外面套一件灰格子的西服,看起来甚是英俊。许碗儿看见他梳得油光可鉴的头发,心想他为这次约会一定忙活了不少,不禁笑出声来。
苏原不知道许婉儿笑他什么,直上下打量自己。原来糖葫芦面上的红糖化了,滴到裤子上,红红的一点一点的点缀着,仿佛盛开的花朵,星星点点,有种温暖的感觉在弥漫。他赶忙掏出手帕来擦那些沾染的地方。这红糖本是粘稠之物,他越擦越费事,手上和手帕上倒是沾了不少。许婉儿看他这般傻样,又见他满脸无辜的看着自己,像极了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越加笑得格外酣畅。苏原也跟着傻傻的笑。
两人来到上次和珠兰姐妹遭遇的地方。苏原本想对许婉儿讲上次他在这里被珠兰骂得狗血喷头的无辜事情,又怕许婉儿说自己斤斤计较,只好断了念头去寻别的话题了。倒是给许婉儿抢了白,许婉儿指着上次他们停的地方说:“你还记得这里么?上次你让姐姐骂得很可怜的样子哦!”说着满脸愧色的看着苏原。
苏原见她提起此事,倒也觉得有不少可以说的,就装作很无辜的样子道:“是啊,你姐姐那天可凶了?把我都吓得不知道怎办才好?”他悄悄的看了许婉儿一眼,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又不帮我,害得我落得一副狼狈的样子。”
许婉儿忙解释道:“不是我不帮你嘛,我表姐拦着我不让我说话啊,我想帮你也是没有办法啊,只好看着你被她骂了?”
苏原听她说上次骂她的是她表姐,心想莫非她不是上海人家的人,忙问:“她是你表姐?哪你是?”
许婉回答说:“我很小就到了姑妈家了,她们是我的两个表姐。骂你的那个叫珠兰,另外一个叫翠兰。”她停顿了一下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有七八年没见我的父母了。”她有些伤感,从秀眉里散发出来,沾染着她的心绪。
苏原见许婉儿提起自己的身世,见她这般伤感,忙安慰道:“也许你将来就可以见到他们了啊?”他把手中拿着的糖葫芦递给许婉儿。那些糖葫芦表面的红糖化掉了,只留下青色枣皮的枣身了。许婉儿见他滴得满身都是,心里绝着心疼,越加喜欢这个傻傻的小子了。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上次相遇的地方“墨香居”门口,苏原见许婉儿依然有些伤感,忙说:“我们进去看看吧,说不定有你喜欢的书呢?”许婉儿是个喜欢看书的人,听了苏原的话,不禁欣喜的随了他走了进去。
两人在书架中间穿梭着。苏原虽然不喜欢看书,但此刻陪许婉儿逛书店却是非常乐意的。急忙帮着许婉儿挑书。只可惜他看不懂,也不知道哪本书好,直在心里干着急,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好好念书,要不然此刻也不至于如此窘迫。两人又走到上次苏原被砸到的书架旁,许婉儿指了指书架上面说:“还记得上次你在这里被我弄下的书砸到头么?”她回头看了一眼他又接着道:“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害怕你对我不依不饶?那我可麻烦大了!”说着朝苏原吐了吐舌头,做出很害怕的样子。直逗得苏原乐了。
苏原见她把自己和那些市井无赖相提并论,就假装用生气的口吻说:“你看我像那样的人么?”许婉儿一边挑着书一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今天倒是不像,不过你那天一脸委靡的样子,说不定要找我麻烦的呢?”
苏原忙说:“哪能啊,你看我后来被你表姐骂成那样你就知道了!”说着又装成一脸无辜的样子。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快乐。
很多时候,男女感情都是在这些细碎的事情上泛滥开来的,生活也是在这些细碎中一点一点的往前渗,就如下来的雨,总是先一点点浸湿下来,然后才是一大片。这感情也是一样,可惜这感情的事往往带着眼泪,因此也就有些令人难以忘怀了。
苏原又问:“上次你怎么会把书弄下来砸到我的?”忽然又觉着后悔,好似有些计较不放,急忙满脸歉意的看着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她会因此看不起自己。
许婉儿回答说:“还不是我长得不够!要不然也不会弄下来砸到你!”说着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原来这书架只是简单的制作而成,两面放书,中间没有木板相隔。许婉儿不够高,只好跳着取书,哪知用力过大,把另一边的书给推了下来,这才砸到了苏原。两人也因此生出这般故事来。很多时候人还是要相信缘分是注定的。要不是那日许婉儿正好来买书,苏原也因为想念雪儿无奈茫然的瞎逛来到这里,他俩也不会有了这些枝节生出来。
苏原忙说:“那你以后把我带在身边得了,你拿不到的我拿给你,那样你就不会再弄下来砸到人了!”他不知不觉道明了心里的想法,着急的看许婉儿的反应。
许婉儿见他不经意中道出了对自己的倾慕之心,不禁羞涩得红了脸。只低着头不敢看苏原,害怕他看见自己害羞的样子。而这恰恰是男人觉得女人最美的时候,女人只要一害羞,男人立刻就会浮想联翩。这也恰恰是儿女情长的迷人之处。难怪从古到今人们也演绎了不知有多少动人的故事来了。
两人结了帐捧着书走出“墨香居”。许婉儿买了一本《马可波罗行记》的中译本,还有《红楼梦》上下两卷。这些书倒是挺适合她的。苏原不大识的字,就胡乱挑了两本《中西方文化对比史》和《现代诗话交流》。许婉儿见他挑了两本有关中西方文化对比和诗话的书,回想起珠兰给她讲过酒会上李通的事来,不禁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苏原。
苏原见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以为自己哪里又不对了,急忙上下仔细打量自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这才定下心神来。
许婉儿问苏原:“你喜欢看这样的书?”苏原不要意思隐瞒自己不大识字,只好回答说:“这是跟苏红买的!”然后又一脸难为情的看着许婉儿说:“我不大识字,你别笑话我啊!”
许婉儿听他这般回答,又问:“你怎知道苏红喜欢这样的书?”苏原挑的这两书倒是鬼使神差,合了妹妹的胃口。
苏原只好惭愧的如实相告:“我是胡乱拿的,谁知道竟然拿对了!”说着朝许婉儿一脸傻笑。
许婉儿说:“这就叫‘歪打正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唉,你这小子,倒是让你给碰着了啊,真是邪门。”她无意中把苏原说成了“小子”,许婉儿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有些过于亲昵,在苏原面前直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苏原听出她话里的亲昵之意,高兴自然可想而知了。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扯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不过片刻的工夫,他两人的关系已是非同一般。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拐角处,一同朝外滩走去。外滩是个狭长狐形的海湾。直面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沙滩上有不少情人般的人驻足在那里,看着远处蜂涌过来的海水。白色的浪花像一条牵直的线打过来,又被陆地截断成几段,涌过来时已经变成了曲线。大海是美丽的源泉,但这一切都是来自人心,心美则景美,正是唯心的说法。
两人并排着走在沙滩上。沙滩上印着前人走过的影子,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脚印重叠着,显得极为凌乱。许婉儿小心翼翼的合着前人的脚印,她调皮的对苏原说:“这个适合我!还有这个,这个也是……”她快乐得像个孩子,她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苏原,又回过头去专心去踩那些脚印去了,一边踩一边说:“你也找一双和你一样大小的啊!看看能找到么?”
她说“这个适合我”本来是说脚下的脚印的,但此刻用在苏原身上,倒也是恰到好处。她想到这层意思,羞得不敢再言语了。害怕再生些别的枝节里让苏原笑话了。沙滩上零零星星洒了不少垃圾,黄色的垃圾袋,支裂断碎的瓦砾,被海水浸得发烂的木头,深深浅浅露出些沟孔,一些小虫子在里面钻出来,一下子又钻进去,活似玩着嬉戏的游戏,或许,这些应该算着生活的一部分,只是印着些岁月的痕迹。这让整个外滩显得有些肮脏了。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俩此刻的心情。两人玩得倒是十分开心,俨然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雪儿自从和苏原有过温存之后,越加渴望见到苏原。整日里魂不守舍。做事情的时候也不专心了,常常做着做着又笑着停下来,弄得其他的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了。雪儿沉迷在对苏原的思念当中也就没有注意这些,一个人乐得心里象是浇了蜜糖,一个劲甜蜜的笑。
梁太太自然把这些看在眼里。她又是精明世故的人,看到雪儿如此这般,也隐约猜晓了七八分。她倚在门橼上,看这雪儿和在灶台边忙活着。她望着雪儿优美的身段,俊俏的小脸,轻柔的一举一动,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禁在心里由衷的赞叹着雪儿的美丽,啧啧出声来。雪儿这才发觉门口有人,忙抬起头来,见是梁太太,心下倒是释然了。她这几天总是在做同样一个梦,梦里苏原会突然间出现,她想拉住他,但他却飘忽不定,时隐时现,这是她害怕的感觉。梁太太跟她说过,如果做这样的梦,这个男人就会离你而去。她害怕它发生,所以倔强着不愿相信。
雪儿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招呼梁太太道:“太太,您今儿有空来看雪儿做点心,是不是怕雪儿偷吃了?”说完格格的笑。她和梁太太嬉戏惯了,这贫嘴的工夫也不见得弱下多少。梁太太啐了她一口道:“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和我贫嘴!”她说着走过来拿起刚出笼的糯米小糍包送进嘴里,甜甜的果酱流出来,冰凉透心。这道甜品做得可是别有心裁,外皮柔软温热,内中冰凉,吃起来定然感觉不同。梁太太接连吃了好几个,这才用手绢擦了擦手,对雪儿道:“你到我房里来一下!”说完转身进里屋去了。
雪儿很多日没有和梁太太亲近了,这会里叫她莫非出了什么事情,她心里有些不安,忙丢了手里的活换了衣服朝太太的房间走去,临进门的时候她还特意上下检查了一番,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这才推了门进去。梁太太正坐在她那大大的梳妆台前专心的弄着头发,她在镜子里看见雪儿推门进来了,也不理会,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来了?”手里只顾着理头发。雪儿走到梁太太身后,从她手中接过木质的梳子,小心的替她梳理着头发。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正苦苦寻思着梁太太叫她此行的目的。该不会是自己和苏原的事让她发现了吧?她甚至默默的开始祈祷。
梁太太在镜子里仔细打量着雪儿,心里的醋劲又有些翻动,她想,自己都这岁数的人了,还想着和年轻人争风吃醋的,真是有失了身份。忙止了那吃醋的念头。她无奈的笑了笑,又怕雪儿在镜子里看见,只好又复了往日的冷漠。雪儿在镜子里把梁太太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但她装做没看见,只专心的为梁太太梳理着头发。这是她快乐的事情。多年以来,每当她烦闷的时候,她都会静下来把头发放下来好好梳一次。书上说:烦恼是藏在头发丝里的,只要好好的梳理一次,烦恼就会被梳出来,那样就会开心。此刻她在为别人梳理着烦恼,所以自己也跟着快乐起来。
好久,梁太太忽然问:“这些日子我瞧你挺开心的,能能讲给太太听听,也好让我分享分享!”随即又接着问:“雪儿,你是不是在外头看上哪家公子了?”雪儿直害羞的说:“哪有的事,雪儿要一辈子都跟着太太,侍侯太太。”她不敢把自己和苏原的事告诉梁太太,她怕梁太太知道了,会责怪她的。梁太太听其他的下人说过雪儿最近的变化,也知这小女孩是害羞了,又怕自己责怪。她转过身对雪儿说:“你只管大着胆子说出来,只要是我看得上的,自然为你做主!”这话无疑是想知道雪儿喜欢的人是富家公子还是穷书生?倘若是富家公子,她倒是极为赞成,毕竟那意味者自己又可以赚上一大把。倘若是个穷秀才,自己岂不是要亏,自然也不会答应。她侧过身去拉着雪儿的手用慈母般的口吻道:“雪儿,你母亲把我交给了我们梁家,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只是我得知道你看上的是哪家公子,这才好替你周详一番啊!”
雪儿见梁太太这般关心自己,感动得直流泪,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苏原的事说了,当然隐去了不少细节。依梁太太的脾气,要是知道了她和苏原有了关系,定然不会让她好过的,甚至有可能被逐出梁家的危险。
梁太太听完雪儿的叙述,又听说是全上海财气斐然的苏家的公子苏原,倒是安下心来。就对雪儿说:“你大放开胆子跟她交往,等以后他苏家要来迎娶你的时候,我自然为你做主。这也少不得为你办上点体面的嫁妆。”她说着又用手摸了摸雪儿俊俏的脸,一脸疼爱的道:“你放心,太太一定不会让你失了梁家的脸,必然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这里边她自有自己的算盘。
雪儿见梁太太这般开明,又对自己像亲生母亲一般关爱。心里就更向了梁家。自然也大着胆子和苏原交往了。苏原也因为得到许婉儿的倾慕玩得极为称心,两人的感情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话说这日许婉儿和苏原在外滩玩了很晚,眼瞧这下午四点就快到了,许婉儿赶紧叫苏原送了她回去。两人赶到学校门口,还是迟到了十分钟。门卫死活不让进,还说要把许婉儿的名字报上去。这一来苏红可就大难临头了。许婉儿焦急的看着苏原,埋怨说:“都是你,碍着不肯走,这才迟了十分钟!”她有些生气,埋怨的情绪也多了些,夹在话里,让苏原听了直觉难受。他想安慰,却没有勇气,只任着她噜苏,婉儿一想到苏红要因为自己而被通报全校批评,竟然急得哭了。苏原急忙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我来做好了!”他心疼,却不敢表露,只把她拉过来,靠着自己,满心愧疚。
其实,男人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会心疼的,很多时候,他们都只不过是以占有为目的,可是,真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却是舍不得她们掉半滴眼泪的。这不是俗套,只是一条定律,千百年来的定律,无可奈何的要遵守。也许,这些就叫做宿命。
苏原和门卫好生磨蹭了一番,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悄悄的塞给他不少钱。门卫这才放了许婉儿进来。这通报批评的事也就因此免去了。
婉儿进着门,却忽然舍不得走,只迟疑着步子,她悄悄看了苏原一眼,那小子,伏在铁门外,愣生生看着自己,一连的恋恋不舍。她怕他知道,只得加快些步子,把他丢在身后,一会就看不见了,而她却是有些舍不得的,竟回过来站在那里看他,可是他已经走了,她不禁有些失落。只得慢悠悠的走回去。
苏原其实没有走,只是藏在柱子后面偷看着她,他是多么舍不得她走的,可是,他又情愿这样看着她,因为有无尽的遐想。感觉,在蔓延,他正被卷进一个旋涡里,心甘情愿的。故事也许才刚开始,劫数却早已注定——毕竟,宿命难逃啊!
苏红把出校牌给了许婉儿之后,就去找自己的那位情郎了。眼瞧着四点都过了十分钟了,许婉儿还没有回来,想到她拿的是自己的出校牌,这弄不好自己要被全校通报批评,直着急得在宿舍里走来走去。
许婉儿开了门走了进来,一脸难看的脸色,显然是刚才受了惊吓的缘故。苏红见许婉儿走了进来,急忙迎上去问:“门卫有没有找她你麻烦啊?会不会有事啊?”她急得一连问了好几声,见许婉儿一声不吭,着急得直跺脚。
许婉儿把鞋子一蹬,疲惫的躺在床上,倒不着急回答苏红的问话。这可把苏红着急得不可开交,她跑过来摇着许婉儿着急的问:“你快说啊,到底会不会有事啊?到底会不会有事啊?”
许婉儿见她着急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心想再逗她一逗,看她怎么办。于是装得一脸沮丧的道:“迟到了十分钟,你说会不会有事?”苏红听了,一下就瘫软了,她到底还是怕学校把她的名字张贴出去,那样那个卖报的小子就更加不敢和自己交往了。竟然急得哭了,嘴里喃喃的重复着说:“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好啊,这可怎么好啊?”
许婉儿见她着急成那样子,只顾偷偷的笑。苏红又埋怨她说:“都怪你,要是你不去和我哥约会,也不会弄成这样。”她停下来,接连叹了好几口气,神情沮丧的说:“这下他可不敢来见我了。”她好似失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沮丧得失了心魂。她又抱怨说:“都怪那该死的苏原,偏偏要约会你,才把我弄成这样。”说完就沉默不语了。
许婉儿看见她此刻骂苏原该死,可见是真生气了,又想到前些日子苏红还说要自己做她的大嫂呢,现在遇上这点麻烦事儿她就慌了针脚,心里嘀咕着她可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看见苏红伤心得流出了眼泪,忙说:“你放心吧,你哥本事大着呢,他要是连这点事都搞不定,他就不是你们苏家的大公子了!”见着苏红丧气,她倒觉得有些乐子,可她毕竟心疼,就道:“苏红,那小子也不会不敢来找你的,你就只管放心好了。”
苏红见她话里向着苏原,知道刚才被她作弄了一番,就假装恨恨的看着许婉儿。许婉儿只顾着格格的笑。苏红气她不过,就伸手去弄许婉儿的腋窝,边弄边调皮的说:“小妮子,居然戏弄我,看我不收拾你!”许婉儿被她弄得直格格的笑。两人又少不了嬉戏打闹一番,直到随后两人都累了才平静下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久夜幕就落下来了。
苏红躺在许婉儿的被窝里睡过去了。许婉儿看着身边睡熟的苏红。苏红和苏原本是双胞胎兄妹,只因苏原早出生了五分钟,苏红这才占了下风。但因此苏红对苏原更是有恃无恐,经常欺负苏原,弄得苏原无可奈何。苏红的脸和苏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因为是女儿家,所以生得多了些秀气。许婉儿看着苏红的脸,回想起白天和苏原在海边的情景来,心里充满了说不尽的喜悦。
她回想着苏原轻轻的把手扣在她的手上,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自己穿上,这让她感到格外的幸福。外滩风比较大,又经常起雾,因此湿气较重。苏原看见许婉儿的头发上沾了不少水珠,她身上的衣服穿的这么单薄,湿气又那么重,一定很冷的,他赶忙脱下衣服来给许婉儿披上,生怕她着了凉。
许婉儿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和苏原来海边,穿得少了些。来到外滩,海风又大,不一会就起了浓浓的水雾,她穿的又只有一层衣服,更是冷得发抖。她悄悄的看了苏原一眼,心里渴望着这个呆瓜把衣服脱下来给自己披上,这才有罗曼蒂克的味道。可苏原只顾着拣地上的石块朝海里打水漂,不禁有些觉得委屈,觉得苏原不大会疼爱自己。她越是这样想,心里越加伤感,眼圈竟然红了起来。
她正感到委屈之际,苏原走过来把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了上去,柔声道:“婉儿,你冷不冷?”他这样说不过是明知故问,但却正好合了她的心思。苏原把手轻轻的扣在许婉儿的娇巧的手上,从后面轻轻抱着她,满心的喜悦。虽然以前他也这样抱过不少女人,包括雪儿,但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平静幸福的感觉。他对这种出乎意料的平静感到惊奇,他想,这也许就叫爱情吧。
许婉儿见苏原把手扣了上来,少女的羞涩让她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她就这样享受着苏原的拥抱。两人静静拥抱着看着远处的大海,那里正波涛汹涌,海水一起一伏的拍打着海岸……
许婉儿静静的回想着这一切,竟甜蜜的睡过去了。窗外,月色正浓,虫儿们在鸣叫,一切是那么和谐自然。就像她此刻的梦境一样,充满了幸福,快乐,还有甜蜜……
苏原依然每个礼拜天都来找许婉儿,许婉儿每次用的都是苏红的校牌,一来二去,和门卫也混熟了,苏原自然也给了看门的不少好处,这一来他和许婉儿约会就更加方便了。但他也不忘和雪儿频频约会,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许婉儿,但转念想到和雪儿温存时无尽的消魂,竟也把懊悔之意抛之脑后了。苏红的恋爱也进展顺利,和卖报小子的感情自然也是非同寻常了。
转眼间学期结束了,女校的学生也都赶着回家去过夏假了。许婉儿和珠兰翠兰姐妹也收拾了准备回家了。
苏原这日赶来送许婉儿,恰好在女校门口碰见许婉儿、翠兰珠兰三人,苏红也在一旁随行。珠兰和翠兰虽和许婉儿同在一个学校,但却是各自管各自的事情,因为宿舍不同,也不常见面,因此苏原和许婉儿的事也就不知晓多少了。只听说婉儿和一个富家公子在谈恋爱,也不知道这富家公子长什么样,她俩又嫌麻烦,索性就也不问许婉儿了。
珠兰看见上次在外滩街上跟着婉儿的那个人又来了,见他朝婉儿走过来,以为他又要纠缠她妹妹,就气势汹汹的对苏原说:“你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又想来跟着我妹妹啊?信不信我找人打你!”说着又拨袖收腕的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许婉儿想出来解释一番,又被翠兰拦在身后无从说话,只好一脸无奈的看着苏原无辜的样子偷偷的笑。
苏红因为平时欺负惯了哥哥,这等机会她岂能错过,她也在一旁为珠兰助威说:“你啊,你是不是想勾引人家妹妹啊?别以为我们女孩家好欺负!”说着也学着珠兰的阵势把袖子挽起来,做出很凶的样子,只是忍不住格格的笑。许婉儿看见苏红对苏原如此这般,又见苏原一脸无辜,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她和苏红两人心照不宣,见着苏原遭殃都只顾着偷乐。
珠兰见苏红也跟着助威,索性就放开胆子来把苏原骂了个狗血喷头,苏原直无辜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好,又看见婉儿和苏红幸灾乐祸,更加失了气势,任凭珠兰骂个不停。
珠兰骂累了,这才拉着许婉儿匆匆走了。临行前还回过头来气冲冲的对苏原道:“下次别让我再再遇见你,否则有你好看!”她因为前次对苏原说过了一次这样的话,所以这次说的时候就多加了一个“再”字了。
苏红看着苏原一副狼狈的样子不禁乐得更起劲了。苏原因为苏红刚才没有帮他,反而帮着珠兰捉弄,心里窝火极了,就把气全洒在苏红身上,追着要打苏红。苏红边跑边笑个不停。眼见苏原要追上来了,她忙喊:“你要是想继续约会许婉儿,你就不要打我,不然的话……”她停了停从包里拿出一封信,转过身来朝苏原扬了扬道:“不然的话你休想知道她住在哪里?”
虽然许婉儿和苏原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算少了,但她却一直没有告诉苏原姑妈家的地址,一来怕他找到梁家去引起梁太太的不满,二来又怕四下邻里说自己的闲话,这才写了封信叫苏红转交给苏原。
苏原一把把信夺了过去,也顾不得去追苏红急忙打开信来看,婉儿在信中说约他这个礼拜天在街口的“紫香藤”书店见面。这可把他乐得开了花。又是跳又是唱的朝苏红追去,兄妹两人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
且说许婉儿和珠兰翠兰三人回到家中,见到了久违的雪儿,四人更是高兴的抱成一团,梁太太见四人这般相爱,不禁羡慕道:“还是你们小孩子开心,不像我,老了,不中用了!”说着竟然有些伤感起来。四人急忙又安慰一番,梁太太这才乐了起来。
因为许婉儿三人回家休假的缘故,马圣如因此也不能到梁宅来了。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和梁太太的幽会之事,梁太太干脆和马圣如在大和洋行马圣如办公的地方辟出一间小屋,办公之余,两人就在里边说不尽的温存了。两人的感情也因此发展得极为迅速了,大又登峰造极之势,此事在此暂且不提。
这日,许婉儿和雪儿,珠兰翠兰姐妹正嬉戏大脑之际,忽然听到梁太太叫她几人到厅堂去一堂,说是有人要见许婉儿,让珠兰和翠兰姐妹两也出来拜会一番。四人赶忙整理了出来。
四人到了厅堂,只见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妇人站在梁太太身边,一身朴素的装扮,显然其家境也不竟如何。婉儿跟在雪儿背后,最后一个进厅堂。她进屋一看,不进吃了一惊,原来这老妇人就是婉儿这十多年未见的亲生母亲。她不等梁太太道明,就扑上去抱着老妇人哭着喊:“妈妈,我是婉儿!妈妈,我是婉儿啊!”老妇人先是一惊,随即跟着哭出声来,落着泪把婉儿扶起来,嘴女连声唤着婉儿的名字。她母女相认,不免又把伤感传给周围的人,梁太太雪儿珠兰她们也跟着哭成一团。又演绎了一番儿女亲情的戏来了。
待大家都平静之后,珠兰和翠兰也过来拜会了一番。梁太太因为赶着去和马圣如幽会,自然着急的走了,大伙这才散了去。
雪儿看见婉儿母女相认,回想起当初自己的母亲从山西老家赶过来看自己也是这般情景,不禁伤心起来。忙跑到房里痛哭起来。
许婉儿见母亲满脸风霜,头发已经白了不好,眼角也起了不少鱼尾纹,可见老太太这些年过的并不如人人意。心想这些年来对家中的光景全然不知,忙向老太太询问。老太太吮了一口茶道:“你父亲已经于前些日子去世了,我这趟是专门告之你姑妈原则去世的消息,顺便来看看你。”婉儿听了不禁伤心的痛哭起来。老太太赶紧安慰了一番。
梁太太留了老太太在梁宅多住了几日,也正好让婉儿母女俩诉诉母女亲情。许太太也乐意的答应了下来,在梁宅和婉儿相处了几日。
却说这天晚上,母女俩安静的躺在床上歇息,许老太太忽然问婉儿:“婉儿,你姑妈是不是又在外面有男人了?”婉儿不好隐瞒只好如实相告。老太太听了叹气说:“你姑妈啊,就是爱这样,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在外边惹人闲话。”她叹息了一会又接着说:“她要是这样继续下去,我真替她担心啊,弄不好要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随后一面叹气竟一面睡过去了。
许婉儿听了母亲这话语,想到自己在梁家已有十多年了,也受了不少梁家的恩惠,姑妈对自己这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自己还不知如何报答,直在心里为梁太太担心起来。迷迷糊糊竟也睡过去了。
正是:“一语道破天机,种孽人终归受孽害。”这一切就是后话了。
是罪是孽终非祸,多做善报又如何?我讲到这里,你可能要问,接下来梁家的故事又会如何呢?那么,请你换了先前的那炉香,重新点上一炉沉香屑来,并备上手帕,因为下面的故事可能会让你像这几个冤家一样红了眼圈儿。好了,现在我要讲下去了。

 小道 (2005-05-7 21:12: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真个长.....

(C) 村上春树的森林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