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不失者》之二:第一章第一小节
 孔亚雷 (2004-03-2 17:39: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第一章 红兔

1.卡罗尔宇宙

抵达岛上的第五天,开始下雪。
我套上篮球鞋,拉起绒线连帽衫的帽子包住脑袋,又罩了件防风外套,出门沿着岛西侧的海滩跑步。沙滩又空又大,即使闭着眼睛跑也不成问题。无边无际的雪幕将海与天空连接起来。几片雪花打到脸上,旋即融化成像泪水一样。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海涛声。


跑步回来,立刻冲了热水淋浴。然后裹着棉睡袍,在暖炉边的长沙发上喝了滚烫的牛奶咖啡,一边听旧唱片里的艾灵顿公爵弹钢琴,一边接着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
一直看到中午。午饭吃的是昨晚剩下的熏肉三明治。吃完躺在沙发上小睡了片刻。连梦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我从毛毯里探出身体,朝茶几上的电话机定定看了一会儿。确实是这玩意在响。我拎起话筒。
“你好!”对方说。声音多少有点儿尖,感觉上精力十足。
“——你好,请问你是——”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欢迎回家!”语气听起来活像电视综艺节目主持人。
“回家?”
“难道这里不正是你的家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沉默。话筒另一端传来几下“嗑嗑”声。好像是在用指甲扣击门牙。
“怎么样?这里还习惯吧?”稍倾,他——根据声音和语气判断大概为男性——开口道,“本来早就该打电话来了,这几天刚好有些事情要处理……对了,城市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吧?”
“城市的事?”
“不错,城市的事。”他以微妙的口气重复说。
我调整了下姿势,用手摸摸鼻子。“难啊。”我说,“哪能说忘就忘。”
“没关系,”他呵呵干笑了两声,“慢慢来好了。来日方长嘛。”
“哦,还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红兔。红色的红,白兔的兔。”他接着说。
“唔。”红兔。红色的红,白兔的兔。莫名其妙。
“晚上想到府上拜访,可以么?当然,要是能共进晚餐,边吃边聊,那就更好了。……怎么,不欢迎?”
“哪里。一个人正无聊呢,来就是了。”
“好好。那就5点钟过来。冬天天黑得早,路不好走。到夏天就好了。夏天什么都好……回头见!”说罢电话挂断。
我放下话筒,缩回毛毯里面,盯着奶黄色的电话机发呆。电话机如同某种乖巧的宠物卧在茶几上。这么多天还是头一次有电话打进来。我曾经试着拨过几个记得的电话号码,但均被人工合成语音告知“此号码并不存在”。
此号码并不存在。
我刚才在电话中撒了谎——正如对方所说,城市的记忆正在渐渐消失。恍如焦距调虚掉的照相机镜头。恍如不知不觉从杯底裂缝流光的水。既没有了过去,也没有了未来,只有现在。现在就是一切。一切都是现在、现在、现在。
现在是下午1点20分。我瞄一眼墙上的挂钟,睡意已不知遁向何方。我叹息一声,起身披上外衣,去厨房泡了杯红茶,在餐桌上铺开尚未绘制完成的海岛地图。之前连续四天,每天下午我都背上登山背包,去岛上各处查勘地形,晚上便在餐桌吊灯下绘制地图。
岛的形状大致为狭长的茄子形,朝里弯的西侧是海湾沙滩,中部和东部是绵延的丘陵,东侧向海是礁石峭壁悬崖。废弃的度假村(就是我所住的地方)建在南端的小山谷里,面向海滩。附近的山顶悬崖边有座暸望塔,但怎么也找不到通往塔的路。北部是茂密的高坡草丛,具体情形不清楚。本来今天下午准备去北边探游一番的,但看样子天气不允许。从厨房窗口望出去,雪仍在不紧不慢地下着。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卷起地图,小心放入壁橱。折回起居室,挑了一盘希区柯克的老电影录像带塞入机器。起居室正对沙发的一面墙上装有高清晰度的投影屏幕,放起录像带来效果跟小型电影院差不多。片中的男主角始终焦躁不安。我在心里怎么安慰他——我以前看过,知道结果——也无济于事。不过我觉得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安慰那东西,大部分时候都像过期的阿司匹林。
4点钟开始准备晚餐的材料。从冰箱中拿出牛肉和冻豆腐解冻,土豆洗净切块,做个土豆炖牛肉。再用平底锅炒几根德国香肠。缺乏蔬菜,有苹果,可以拌个苹果色拉。主食打算吃淋足番茄酱的意大利面条。再去酒窖拿了瓶白葡萄酒。够意思了,红兔先生。材料备妥,让牛肉砂锅在小火上煨着,我回到沙发上,接连抽了两支烟。
5点整,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我愣在了门口。
天色正在暗下来,但已足以看清檐廊上立着一只体形巨大但货真价实的兔子,暮色中仿佛变成蓝色的雪片在其身后飘飘洒洒。所谓体形巨大,当然是就兔子而言,算上耳朵大约有1米75,跟我差不多高,这已经够惊人的了,更何况这只兔子还穿着三件套的黑色燕尾服,手上拄一根英国式绅士拐杖。
我简直目瞪口呆。
兔子冲我咧嘴一笑,是老朋友式的笑法。接着用手——准确地说是爪子——姿态优雅地掸掸落在衣服上的雪花,同时抖抖长耳朵,再象征性地用手杖敲击几下地面瓷砖。
“我说,外面可够冷的。”他提醒道。
“噢,”我回过神来,“请进请进。”我将其让进屋内。这才发现他通体红色,红色耳朵红色眼睛红色尾巴红色皮毛,连手掌心和指甲也是红色的。当之无愧的红兔!
他一屁股坐进沙发,环顾四周,点头微笑(再次露出无可救药的大门牙)。“温暖的很,这里。有人住进来就是不一样,富于生活气息!”
我仍然站在那里。我一时还无法将眼前的一切作为现实顺利接收下来:穿黑色燕尾服的会讲话的红色兔子来访。这岂不活脱脱成了爱丽丝漫游仙境。
“你看上去好像很惊讶,”他在沙发上坐直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手杖上,“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反正请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现实,不折不扣的现实。记住,眼睛看到的便是现实。其实,怎么说好呢,真正的现实根本就不存在,全是这里——”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在作怪。所以……唉,算了,这些对你还太深奥……”他停下来,用手指扣击几下突出的门牙——果然如此,我想起电话里听到的“嗑嗑”声——又使劲吸几下鼻子,“好香啊!”他说,“是你在煮东西吧?太好了,我已经饿坏了!”说完招呼也不打,便径直迈开大步向厨房走去。我略一定神,随后跟进。


“没有音乐。”饭菜摆好,葡萄酒斟入高脚玻璃酒杯,餐巾布铺罢,我解下围裙,正准备坐下,早已坐在对面的红兔又来了这么一句,说完看一眼嵌在天花板上的音箱。看来他对这房子的结构一清二楚。
我出去,回来,坐下,顶上流泻出钢琴曲。
接下去,他埋头大吃特吃。吃得物我两忘,如痴如醉。在他这种吃相面前,我觉得自己这一存在正在迅速变为“无”。好歹停下来,他抓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再用餐巾抹去沾在向两边张开的胡子上的汤汁,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好吃啊!”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只铁盒,从中不胜珍惜地抽出一支已经吸了一半的雪茄,我拿出银色的ZIPPO打火机替他点着。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要给我一支的意思。不过反正我也不想抽什么雪茄。
“食物好!酒好!音乐也好!”他吐出一口烟雾,夹着雪茄的手指指头顶上的音箱,“格仑·古尔德弹奏巴赫的《赋格的艺术》,实在妙不可言。知道妙在哪里?”
“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妙固然妙,但说不出妙在哪里。
“妙就妙在它不喧宾夺主。古典音乐大多给人以喧宾夺主之感,但古尔德却让人感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得其乐。古尔德就是有那个本事,不管谁的曲子,一到他的手下就变得别有韵味,每个钢琴音符都带着一股古尔德味儿。当然,也有人正因此而不喜欢他。我倒是十分中意。”
不喧宾夺主。好一个不喧宾夺主。
“这么说来,你倒是有点儿古尔德味儿。”他用红色的眼睛盯着我的脸说。
“我?”
“嗯,你这人是有点特别。”
“一点也不特别。”我说,“半点都不特别。”我普通之极,普通得就像天上的云,就像高架桥上的绿化草,就像厨房里的抹布,哪里都有,哪里都看的到。
他移开目光,转而去看指间缓缓燃烧的雪茄,其神情仿佛在观察一具尸体。
“就凭你能来到这岛上,能见到我红兔,就说明你与众不同。”他淡淡地说,“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一步的。”
我觉得一阵轻微的晕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近来常常如此。犹如一片微风悄然拂过。而每次空白都更加深一点。我啜饮一口葡萄酒,确认略略酸涩的酒液淌过舌头,跌落胃中,确认自己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莫非这岛,有什么问题?”我问道。
“岛没有任何问题。美丽的岛。漂亮的大海。空气清新,污染基本为零。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没有打卡机没有会议没有投票没有交通堵塞没有战争。比在城市起码多活五十年。”
“电话打不出去。”
“修修看。”沉吟片刻,他说。“毕竟这岛归我负责。”
“不明白。”
“唔?”
“我知道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红兔先生眯起眼睛,再次习惯性地用指尖扣击两下门牙。
“那就说说看。说说你所知道的情况。洗耳恭听。”
我条件反射地觑一眼他支棱着的红耳朵,从裤袋掏出香烟点燃。
“据我所知,”我悠悠然吸口烟,“这岛几乎不属于任何人。当然,属于国家。但这两个概念如今基本上是一回事。换句话说,这是个被世界所遗忘的岛。不过,它也曾经辉煌过,那是在战争时期。因为地理位置的微妙,一度成为战略枢纽,岛上的全部山体几乎都被挖空,用钢筋水泥浇铸得坚不可摧,筑成迷宫般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和掩体。”
“就像二战时柏林的赫尔曼·戈林要塞那样。”他插嘴道。
“差不多,”我点下头,“一批堪称精英的海陆两栖部队驻守此岛,住在用岩石建成的宽大兵营里,还整出一块标准场地的篮球场来。一转眼间——说是这么说,但事实上是花了若干年——战争结束了,岛的军事作用顿时一落千丈。部队悉数撤走,岛重新成为无人荒岛。又过了许多年,旅游业兴起,这里被一个富商看中,他不舍工本地投了一大笔钱,打算将其变成国际级的不对外开放的俱乐部制海景度假村。富商请来欧洲知名的前卫建筑设计师,以原先的石头军营为基础,在保留军营外部简洁而粗砺的战争风貌的同时,在内部大肆装修改造,极尽舒适奢华之能事。不过,可不是那种暴发户般炫耀式的奢华,而是低调内敛的欧洲贵族风格,屋里的哪样东西——从沙发到地板到浴室水槽——看去都平平常常,但却无不恰到好处,并且全都欧洲定做。反正钱有的是。所以连厨房也装有嵌入式分体音箱。还设立了专门的小型图书馆式的书房,藏书也好,唱片也好,电影录像带也好,无论是品质还是数量都令人咋舌,全是老书,老唱片,老电影,十足的欧洲派头。接着便准备对地下掩体动手,他们请来美国设计师,打算将其弄成一个巨大的地下赌场兼夜总会——这方面美国人比较在行。结果——”
“饭后甜点可有?”红兔突然插道,说完舌头舔舔裂成两瓣的兔唇。
“冰箱里有草莓冰激凌。”
“那就太好了。”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忍住叹气,起身从冰箱拿出冰激凌隔着餐桌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舔了几口,随后便放心地大嚼起来。“接着说接着说,”他边吃边点头,“十分有趣!”
“结果,”我继续说道,“正要开始动工,传来富商因非法从事走私败露而被捕入狱的消息。全部财产冻结,充公。所有投资项目自然随之搁浅。这里也不例外。岛固然景色优美,但呆久了也不免无聊,而且冬天眼看着就要到了,于是施工人员管理人员设计小组全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重回陆地。人去岛空。不久岛就被人们彻底忘在了脑后。一来这里的交通实在算不上便利,二来人们在陆地上成天尔虞我诈,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它顾。关于海岛的一切,渐渐就像沉入海底似的消失在浩瀚的文件档案之中。
大致说来,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十分有趣!”他把一扫而光的冰激凌纸盒推到一边。
“不过——”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用沉稳的声音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就像神话。”
“很久很久以前?”
“嗯,”他将头上下垂直移动了10厘米,“事实上,现在我们已进入卡罗尔宇宙。”


“卡罗尔宇宙?”
“《爱丽丝漫游奇境》和《爱丽丝镜中奇遇》看过?”
“看过。”
“伟大的童话小说,写得妙趣横生。人生的绝大部分真理都可以从中找到。”他合上眼,仿佛正沉浸在爱丽丝的奇境里,随即又睁开眼睛:“好了,言归正传,法国物理学家列维—莱布龙德用英国数学家刘易斯·卡罗尔——也就是《爱丽丝漫游奇境》和《爱丽丝镜中奇遇》的作者——的名字命名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宇宙。”
“卡罗尔宇宙。”他说。说完沉默片刻。沉默时间里,我们面面相觑。卡罗尔宇宙。
“那么——”
“那么——”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接口道,“我们按时间顺序来说吧。在远古的史前,什么轮船啊汽车啊飞机啊全都还没发明出来,人们实际上也是生活在卡罗尔宇宙中,因为原始部落里的人类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只能迁移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在卡罗尔宇宙中,每个部落就好像一个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小世界。后来,车船等交通工具出现了,人们得以周游世界,我们进入了牛顿宇宙。在牛顿宇宙中,时间是绝对的,而空间是相对的。接下来,又发明了电话和无线电,这时我们便进入了爱因斯坦宇宙,它的特征是:时间和空间都是相对的。然后,我们再次进入到卡罗尔宇宙。”他停顿一会儿,然后继续说。
“对,就像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起点。这时候,生命不再只局限于地球,而是撒播在银河系的各个星系,因为星际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在人类的个体生命跨度内是无法走完这段旅程的。所以在卡罗尔宇宙中,一切都不会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去,整个银河系整个宇宙的每一个小小角落都是一个自足的世界。正如《爱丽丝镜中奇遇》里红桃皇后对爱丽丝所说的,‘只要待在原地不动,你就能够遥遥领先了’。能重复说一遍看看?”
“只要待在原地不动,你就能够遥遥领先了。”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重复,我不明白的事正在急剧增加。
红兔啪地打个响指,“不错!所以,我们过去在岛上,现在在岛上,将来也在岛上。永远都在岛上。不应该不需要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小小的世界。这里自成一套,完美无缺,无可挑剔。这就是卡罗尔宇宙:空间是绝对的,而时间是相对的。比方说,我们在卡罗尔宇宙度过了十万年,同时将来还要在其中生活下去,可是在牛顿宇宙和爱因斯坦宇宙中,卡罗尔宇宙中的十万年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懂吗?抱歉,解释得不好。”
我想摇头,同时又想点头,结果什么也没做。脑袋有点紊乱,犹如受电波干扰声音模糊不清的收音机。
“你的意思是,”我把烟蒂碾灭,“我前面所说的那些事,都是很久以前发生在爱因斯坦宇宙中的?”
“可以那么说。……其实,之所以会有战争,就是因为在牛顿宇宙和爱因斯坦宇宙中,空间都是相对的。谁都想占取更大的空间,为此大家不惜互相残杀,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所有的战争从原理上来说都是如此。而在卡罗尔宇宙中,就不会发生那种蠢事。空间是绝对的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天地里悠哉悠哉。互不侵扰,和平共处。”
“好像有点寂寞。”我说。
“交流也是有的,”他用爪子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不过方式有点特别——只能与过去的东西交流。因为两个点之间的时空距离过于遥远。就好像我们看到的星光并非是当下的星光,而是经历了漫长时空而来的过去的影像一样。”
“所以电话打不出去。”
“也许。”他好像有点同情地看着我。
我靠回椅背,仰头看天花板。此号码并不存在。卡罗尔宇宙。星光。来自漫长遥远的过去的星光。我究竟有多久没见过星光了呢?
“照你的说法,我应该已经来到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了才对。”而实际上才不过五天而已。
“不错,你的逻辑感很强。但是,别忘了一点——”红兔竖起一根手指,以示强调,“在卡罗尔宇宙,时间是相对的。”


当晚红兔没有回去,就睡在一楼空置的主卧室。我跟以前一样,依旧睡在阁楼。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起来,红兔已经不辞而别。卧室的被子敷衍了事地草草叠成一团,枕头平展展的,被单像是故意弄乱似的皱着。
早晨雪停了。阳光奋力扒开云层,俯射下来。从起居室的窗看出去,沙滩白晃晃的一片。雪使岛丰腴起来。海好像比平常看起来要远一点。
我迎来了在岛上的第六天。手腕上的潜水表数字显示为8:15,稍倾15变为16,16再变成17。如果我一直盯着手表不放,代表时间的数字想必会无休无止地变动下去。
时间是相对的。
我又看了一会儿窗外。
 bee (2004-03-4 23:36: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有意思
 millerlu (2004-03-6 18:12: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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