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为一种语言--《挪威的森林》随感(From sina)
 Eagle (2002-06-2 10:16: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挪威的森林》
作者:秦朔
http://cul.sina.com.cn/s/2001-10-30/5602.html

  1990年的秋天,带着将逝未逝或者永不消逝的青春梦幻,我走入了一片《挪威的森林》。在日本,它是漫卷许多年轻人心灵的春风秋雨。当我听到“请你永远记住我/记住我这样存在过/”的青春呼喊时,我觉得即将22岁的我和异国的心林流荡着同一样的烟蔼和山岚——就像卡夫卡说的,“我们大家共有的并非一个身躯,但却共有一个生长过程,它引导我们经历生命的一切阶段的痛楚,不论是用这种或那种形式。”

  日本“都市文学”的中流砥柱村上春树,通过对几位少男少女的感情经历的描写,给我们展示了一幅在青春和社会交界处的动人画面。在这里,我们可以聆听到一首独特的青春奏鸣曲。

  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木月和直子从3岁起便青梅竹马,不可分离。这是一个闭合而自足的“命运共同体”,双方亲密无间甚至很早就自由爱抚。社会化的条件和限制仿佛在他们的关系里消失了,木月和直子分别成了对方唯一的“外化形式”和“对象世界”。青春对木月和直子来说,好像没法使他们和社会融合,没法带他们长大。他们由此成了“人类永远的未成年者”。在他们的眼光还没有能向外界的时候,他们只能凝视两个人(其实像一个人)的内心,只能靠自己的血液为生——最终他们无法依靠社会的要求和条件促使自己长大成熟,无论身心。直子后来自述:“普通处于发育期的孩子所体验的那种性的压抑和难以自控的苦闷,我们几乎未曾体会过……我们在应该支付代价的时候没有支付,那笔账便转到了今天……我们一天比一天长大,必须到社会上见面……”

  然而无法和社会见面,或者说没有能力见面。

  当个体的生存环境极端闭合时,个体终将因失去养料(哪怕是同现实斗争的养料)而耗尽自己。丧失了斗争性的青春,也便彻底同现实划清了界限。一种对现实无力的虚无感,一种无法接纳社会也无法被社会所接纳的虚无感,使得木月在17岁时自杀了。木月之死给人的生存标明了条件:人与现有生活的意义链条,人与社会的关系网络,是生命所必需的。青春的超越性,也在这里划上了句号。

  纯粹透明的直子在木月死后,依靠木月的好友渡边,又在自我和社会的边缘擦起了生命火焰。渡边成了直子心目中走向社会的唯一桥梁,而他自身的魅力(包括直子唯一成功的一次性体验)和社会责任感(表现为对直子各方面的照料和对未来的设计),也曾使直子一次次把头探出自我的水域。然而,生命中某个最重要的部分,依旧远远地无法出现。那种成分像来自玫瑰的土壤,从一开始就缺失了,从此以后,阳光雨水无论多么充足,都再也无法阻挡生命的早谢。直子在一所精神疗养院治疗之后,依然选择了和木月相同的结局。

  渡边在澄澈晶莹的直子和另一位热情泼辣的姑娘绿子间,辗转不定。如果说在直子的早谢里保留了人生体验中最为纯粹的一面的诱惑,那么“立体地行走和呼吸”的绿子则象征了对于生活的投入和完整性。直子身上有一种“永恒生命的透明折光”,绿子却正在力图“穷尽可能的领域”。在青春的终点,渡边望着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从哪里也不是的场所连连呼唤绿子”。

  渡边最终投入了现实。青春不是为了滑过现实,而是为了碰撞和对抗,为了塑造和扩张。维特根斯坦说得好:“毫无摩擦系数的冰面,我们反而无法行走了。所以让我们回到地上来,回到摩擦来。”人走着路,路塑造着人。读《挪威的森林》,一如浸泡于苦涩的海水之中,辗转于希望与挣扎之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青春的海风,惟其苦涩,才更让人迷恋。青春的馨香更像冷冷入骨的雪光。每个孩子都以特有的方式走过了青春季节,而在《挪威的森林》里,他们得到的唯一财富是创伤。

  “没有什么胜利,挺住意味一切。”(里尔克)当我和异国的同龄人一起走出青春时,我觉得连青春的痛苦都显得那么迷人。对于现实的抗拒是和对于现实的接受一起展开的,在这接受又抗拒、承受又挣脱的撕心裂腑之中,我们开始寻求“一种转变的多样性”,一种“既完整自由又充满经验的生活”。就是在这种意义上,直子的死为我们建立了新的坐标系。“墓穴的入口朝着她未完成的人生、她的无辜敞开着,以至她在逝去后成为如下面这类力量的一员:这类力量新鲜地保持着生活的一半,又开放地转向那无比开放的另一半。”如果说直子之死是由于没有“保持生活的一半”的话,那在另一面,她却用最为极端的形式为生命打开了无限的可能——因为“肯定生命和肯定死亡乃是同一的”。(里尔克)

  早在本世纪20年代,里尔克就为人与此岸世界间的关系作了深刻的阐述:“我们的任务是把这暂时的、颓败的大地改铸得深刻、充满痛苦和热情,从而使它的本质在我们心中‘无形地’复活,我们是这无形之物的蜜蜂。”

  青春的超越性质照亮了大地,使人们感到“值得一活”,青春也只有根植于大地才能为意义找到真正的寓居地。在这唯一的结合里,作为大地之子的人类,不断地从有形之物、具体之物中获得无形的振荡和激动,化成生命的能量。

  玫瑰比其它东西更持久。即使凋谢了,你也会意外地在枯秃的树冠间,发现春天崛起的意义。青春因为融入生活,青春也只有融入生活,才能在生活的洪流中打上自己永恒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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