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村上春树 | 我站在鸡蛋一边

村上春树:我站在鸡蛋一边

 

作者/记者 王寅

 

(村上春树提供,松村映三摄)

 

记者:你从阪神地震开始关注日本社会问题,随后又采访沙林毒气事件等。从《神的孩子都在跳舞》到《海边的卡夫卡》,故事的主角,个人的处境也开始跟社会议题息息相关。你如何解读和看待自己在创作历程方面的转变?

 

村上:我以多种写法,描写多种人物。读者从中读到什么,看到什么,是读者各自的问题。我当然有我自己的世界观、历史观和政治见解等,但是这些有时跟我的故事有直接的结合点,有时却并没有。所谓故事,应该突破所有制约,完全自由,这是我强烈的信念。讲故事和小猫散步是一样的,去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就好。

 

记者:你的小说原本被视为“私小说”,如今逐渐走向社会,你希望传递的是什么讯息?

 

村上:我所写的小说完全不是“私小说”,毋宁说是与“私小说”完全相反的。

 

记者:你平时早上创作,下午做翻译,你翻译了大量的外国文学作品,乐此不疲,可以聊聊其中的趣味吗?

 

村上:把一种语言写成的东西转换成另一种语言,这种工作我一直以来都非常喜欢。一直做也不厌倦。为什么这么喜欢,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记者:你现在开始亲临现场感受,甚至进行纪录式的采访,这样的转变是如何形成的?

 

村上:我几乎没有过将自己的生活经历写进小说这样的事。也很少为了写小说而取材。《发条鸟年代记》中写到蒙古和旧满洲,完全是通过想象写成的。访问中国和蒙古,是在书出版以后的事情。

 

记者:你曾说过,除谷崎润一郎,日本作家似乎没有什么作品打动过你。而你受英美作家的影响最大。如今你50多岁了,你还是这样地摈弃你的民族文学吗?

 

村上:除了谷崎之外,我还读过很多日本作家的作品,只是特别喜欢谷崎的作品一些。不过,我基本上没有受到日本作家的作品的影响。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年轻时下定决心“不受别人影响”吧。可能我这个人性格有点古怪。

 

记者:有评论认为,你是第一位完全认同美国文化的日本作家,但通过你的随笔,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你对美国社会的批评,可以说说其中的原因吗?

 

村上:我对美国文化完全认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不过,正如我一再所说,因为在翻译美国的小说,经常由于工作关系去美国。在那边也有不少朋友。

 

美国也和其他国家一样,既有杰出的、令人愉快的人,也有不怎么好的、令人不舒服的人。大部分都是些极其普通的人。我觉得,这种比例大概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差不多。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在很多地方生活过,我觉得人的本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记者:在中国,你被定位为“小资情调”的畅销作家,你自己希望如何被定位?

 

村上:我只是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写自己喜欢的故事罢了,并不是抱着什么目的去写的。不过,基本上我非常重视和尊重个人的自由。就像是有一堵结实的高墙,如果有撞上高墙而破碎的鸡蛋,我往往是站在鸡蛋一边的。

 

记者:你曾经说,你尝试了多种不同技巧的写作,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将故事本身变得复杂,写一部多层次的“综合性小说”。你准备得如何了?

 

村上:我所谓的“综合小说”,是将在社会与人的关联中产生的所有现象,进行立体性描述的小说。这种小说什么时候能开始写,我还没有把握,但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能做到这一点。故事可以有很多种讲法,我希望能更具复合性地去追求它的可能性。

 

记者:你的作品,无论是在日本本土,还是被翻译到德国、美国、韩国、中国等国,都很畅销。但也有人讥讽说,你是迎合了西方人的口味,是国际化的流行的东西。你自己觉得,你的作品能在世界范围内畅销的原因是什么?

 

村上:我的书为什么在全世界畅销?原因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读起来很有趣吧。我自己在写的时候就感到很有趣。我总是一边写小说一边对“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充满期待。

我的书首先在日本畅销,然后在韩国和中国流行起来,然后才开始在欧美火爆。是以这样的顺序在世界范围内流传的。因此,不会是特意迎合西方人口味去写的。

 

记者:1994年,你曾经前往中国内蒙古旅行、采访,并写下了中国纪行,中国北方的食物明显不对你的胃口,不得已用压缩饼干充饥。如果有机会的话,是否再次到中国进行一次不被打扰的静悄悄的旅行?

 

村上:我对中国非常感兴趣,一直都在想有机会再去一次。说起我吃不了中国菜,大家都表示难以置信。因为很多日本人想吃中国菜而去中国旅行。为什么我不能吃中国菜呢?这是一个很大的谜。究竟是为什么呢?

 

记者:歌德说,他的诗歌每次被翻译成异国语言,就重新焕发了一次生命。你是这样想的吗?你最满意的是哪个国家的译本?

 

村上:我一直认为,只要是有力量的作品,就可以逾越翻译的障碍。即使语言不同,人所写出的东西,人不可能不能理解。我自己也是翻译家,我认为这是确凿无疑的。因此,我一直在努力写出更有力量的作品。

 

记者:你获得2006年度弗朗茨·卡夫卡文学奖。请问卡夫卡及其作品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对你有多大的影响?

 

村上:卡夫卡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说老实话,对于文学奖我倒是没有太大的兴趣。我重视的只有读者。只要有一些质量上乘的读者跟随,我没有其他什么期望。对于仪式性的、形式上的事物,我从性格上就不怎么喜欢。所谓小说家,是以人的心灵这种无形的东西为对象的职业。把它用“文学奖”这种有形的东西去评价,我认为并没有多大意义。

 

记者:你热爱的女性是怎样的?是否就是《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遇到百分之百的女孩》中的那个女孩?

 

村上:我喜欢的女性,在现实世界中几乎不存在。还是猫和音乐更轻松,更好些。

 

记者:你是一个酷爱运动的人,曾经多次跑完马拉松比赛的全程,你现在还采用这样的方式健身吗?

 

村上:迄今为止我25次跑完了马拉松。铁人三项赛曾完成4次。要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写小说,无论如何都需要集中力和持久力。当然,不是说有了集中力和持久力就能写小说,但是体力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得多,因此我一直坚持运动。

 

记者:如果当年小说不成功,你还会继续写吗?如果不写小说,你会选择做什么?

 

村上:对于现实的人生,我已经有太多疑惑之处。如果再加上“如果那时候……”的假定,简直是不可收拾了。

 

 

按:本文来源2006-09-07《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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