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蜘蛛猴

 

「动物园」

“嗳,公一郎,你真是个怪人,很怪很怪的人。”

“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怪,怪的不如说是你吧。作为一个人,我认为理所当然要思索自己身上的意识---使我之所以成为我的意识究竟是没东西,它究竟有怎样的功能,究竟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你难道就不思索这些?”

“噢呀噢呀噢呀。”

“什么啊,这噢呀噢呀噢呀?”

“只是吃惊嘛。噫嘻嘻嘻。”

“喂,须贺子,可不能拿这个开别人玩笑呦!人嘛,认真思索什么的时候也是有的。总像你那样玩世不恭游戏人生,马上就要触霉头的。”

“又来了又来了,你这个牛君!哦嗬嗬嗬嗬。”

“适可而止吧!别吧手镯吊在鼻子下面,喂,求求你了,别在人前出洋相。乳罩一下子转到背上当骆驼也算了吧。喏,人家都朝这边看呢!”

“哼,不懂情调,你这人就是缺乏幽默感。星期日何苦来什么动物园幽会,来了何苦谈什么雅斯巴斯什么荣格!谈点有趣的嘛,谈点儿心花怒放的嘛!”

“听我说,须贺子,星期日的动物园这地方,能在生命与意识方面给我们许许多多启示。维持我们意识的最主要因素乃是记忆,而我们的意识为这些记忆的收藏方式和存取能力所限定、所区分。就是说……”

“嗳,公一郎,瞧,比目鱼!”

“行了行了,别忽然趴在地上嘛,脏!喂,好好站起来!那边小孩子在笑呢。你可都二十六了呦!有个大人样好不好!”

“我说公一郎,”

“什么?”

“差不多换换角色了吧?”

“好啊!”说着,我四肢着地跑了一圈。“嘿嘿,嘿嘿,我是马三太!谁个和我一起来!”

“算了吧,公一郎,别装疯卖傻了!”须贺子说。

++ ++ ++ ++

「印度咖喱商」

印度咖喱商大约每个月来我家一次。“印度人差不多该来了。”母亲每次这么一说,印度人简直就像听见了似的两三天后保准出现在门口。所以,我总是劝妈妈尽量别想起印度人,“你一想起,印度人肯定上门。”这时妈妈也反省道:“是啊,看来妈妈是不该想起来的。”然而转身就忘了,又脱口而出:“印度人差不多……”于是印度人准时上门。

印度人是个晒得黑黑的大嗓门老伯,肩上总是扛着沉甸甸的货物。年龄和父亲不相上下,但比父亲精神得多,眼睛瞪得像两只大独角仙,闪闪发亮的到处看。“这都是印度咖喱的关系。”老伯得意地对我说,“小少爷要是也好好吃印度咖喱,也会像伯伯这样成为强壮有力的大人,走上有坚定信念的人生道路。”

老伯的话对我来说太难了,听不太懂。和他说话的世间里,我总觉得心神不定,担心会因为什么挨他训斥。印度人还时常训斥妈妈。我心想这人也真够厉害,毕竟爸爸都难得训妈妈一句。

“太太,成问题啊,最近印度咖喱用少了吧?上次问你的时候,几乎没见少嘛!”印度咖喱商查看完餐具柜,叹息着对母亲说,“我不是常给你说么,这东西要接二连三地用,让它接二连三泌入身体,否则是出不来效果的。瞧小少爷好了---最近眼神没光亮了吧,浑浊浊无精打采的吧?这哪行啊!一看眼睛就知道,看眼睛就一目了然。印度咖喱用得少,分量不够。你能不疼爱孩子?疼爱的吧?那就要大用特用印度咖喱才行。”

“那么说倒也是的,可是……”妈妈慌张辩解,“近来巴厘商也来了,也是因为离得近,不能不给面子,再说我家也不那么宽裕。还是印度的好,这点我自是清清楚楚……”

“巴厘商!”印度咖喱商不屑一顾似的愈发加大了嗓门,“巴厘商么,太太光是好看罢了,徒有其表。要论地道纯正,无论如何都数印度。首先品种就不一样,品种!”

这么着,母亲又买了一点儿印度咖喱。每次见了,我心里总是想,到底还是印度咖喱商厉害。

++ ++ ++ ++

「天花板上」

妻说起天花板上面有小人居住是在元旦那天。“我说你,打开天花板看看里面好不好?”妻说。当时我正边看电视边舒舒服服地喝啤酒,突然给她这么来上一句,甚觉不快。

“小人小人,到底什么样的小人?”我不耐烦地问,“首先名字叫什么?”

“好像叫直美。”妻说。

“男还是女?”

“那我也不知道,”妻摇摇头,“只知道名字。”

无奈,我只好带上手电筒去天花板上查看。从壁橱最上一格可以爬上去。我移开一块木板,用手电筒往天花板上面照了一圈。没有什么小人。

“哪有什么小人不小人么!”我向妻吼道。

“不不,直美肯定在那里,你只是看不见罢了,这我知道的。”

“你是累昏了头。吃点荷尔蒙什么的好好睡上一觉,到早上就会忘掉什么莫名其妙的小人了。”

然而妻全然忘不掉,老是喋喋不休地大讲天花板上的直美。“直美就在天花板上,总是从上面一动不动地观察我们。我俩的事直美没有不晓得的。”妻说。

给她这么一说,我渐渐有点害怕起来,于是再次拿手电筒往天花板窥看。这次看出直美的样子来了。直美身高十二厘米左右,脸长得和妻一模一样,体形和小狗差不多。短尾巴斑纹狗。直美坐在那里定定地看我的脸。我见了略略吓一跳,但也不能临阵退缩。

“喂,你在那里搞上面名堂?这可是我家的天花板!在这里胡来怎么成!出去,快出去,混帐东西!”

直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言不发。眼睛如小小的冰块一动不动。

我移回木板下来。喉咙渴得不得了,想喝啤酒。不料这里已不是我的家,没有电视,没有冰箱,没有妻,没有正月。

 

返回

©http://www.cunshang.net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