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蜘蛛猴

 

 

「圆号」

比如,有圆号这么个乐器,有以吹圆号为专门职业的人。作为大千世界的构成因素,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一旦就此刨根问底,我党脑袋便顿时混乱不堪,乱得如立体式迷宫。

为什么乐器必须是圆号呢?

为什么他吹圆号而我没吹呢?

我觉得,较之一个人成为小说家,一个人成为圆号手这一行为所含的谜要难解得多。此谜若能破解,人生所有的谜都将水落石出。不过说到底,恐怕是因为我是小说家而不是圆号手,所以我才这样想。如果我是圆号手,没准会觉得一个人当小说家这一行为要奇妙得多。

某一天下午---我想象---他大概碰巧在密林深处遇上了圆号,天南地北闲聊之间甚感情投意合,于是他说自己是圆号手,圆号则向他讲起极有圆号色彩的身世---艰苦的少年岁月、复杂的家庭环境、相貌带来的自卑、性方面的苦恼,等等等等。

“手提琴和长笛俺是不大清楚。”也许圆号边用树枝剜地面边这样说道,“毕竟生来一直是圆号嘛!俺没去过外国,也没滑过雪……”

这么着,圆号和圆号手从这天下午开始成了一对再也分不开的好朋友。不久,通过《闪电舞》那样的常规性磨练,圆号和圆号手手拉手登上了美轮美奂的舞台,吹奏起了勃拉姆斯钢琴协奏曲开头第一乐章。

坐在音乐厅的椅子上,我脑海里蓦然冒出这样的念头。继而又想到可能正在另一座森林里等待着什么人通过的大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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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笔削[或带来幸运的渡边升㈠]

假如没有渡边升这个人,我难免仍在使用那个脏兮兮的铅笔削。由于渡边升的关系,我得到了一个光闪闪的新铅笔削。这样的幸运可不是随便碰得上的。

渡边升一进厨房,眼睛就盯住餐桌上我那个旧铅笔削。那天我为了换一下心情,正在厨房里写作来着,所以铅笔削才放在酱油壶和盐瓶之间。

渡边升一边修洗涤槽的排水管---他是上下水道方面的维修工---一边不时斜眼往餐桌上打量,目光一闪一闪的。但那时我还无由知道他是个狂热的铅笔削收藏者,搞不清他把锐利的视线投射在餐桌上到底兴趣何在---餐桌上乱七八糟地扔着种种物件。>

“我说,您那铅笔削蛮不错嘛!”排水管修完,渡边升开口道。

“这个?”我愕然拿起桌上的铅笔削。这是我上初中时用的---一直用了二十多年---普普通通的手动式装置,与同类物相比无任何特色可言。金属部位已锈到一定程度,顶头还贴着铁臂阿童木标签。总之又旧又脏。

“那个嘛。是一九六三年产品,叫MAX·PSD,相当珍贵。”渡边升说,“刀刃的对合方式和别的型号多少有些不同,所以削下的木屑形状也别具一格。”

“嗬。”我感叹道。

这么着,我得道了最新型号的新铅笔削,渡边升把一九六三年型MAX·PSD(带阿童木标签)弄道了手。原来渡边升包里总是带着用来换旧的新铅笔削。重复一遍:这样的幸运在人生中可不是一再碰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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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

蚊香被骗走后,再无任何手段能使自己免遭海龟袭击了。也曾尝试用电话或信函让邮购公司寄新蚊香过来,然而不出所料,电话线被切断,邮递半个月前就停止了。想来,狡猾的海龟不可能轻易网开一面的。那家伙以前不知为我们拥有的蚊香而吃了多少苦头,现在肯定在海底得意地窃笑着睡午觉,以便夜间出动。

“我们算是玩完了,”她说,“到晚上都要给海龟一口吃掉。”

“不可灰心丧气,”我说,“想想办法,哪能乖乖败在什么海龟手下呢!”

“可蚊香一根不剩得给海龟偷走了呀!”

“要尽可能从原理上思考---既然海龟讨厌蚊香,那么此外就应该还有其他讨厌的什么。”

“比如说?”

“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我说。

“何苦是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

“不知道,心血来潮罢了。怕是知觉什么的吧。”

我凭知觉把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的《开始吧开始!》放上组合音响唱机的唱盘,等待日落天黑。天一黑,海龟就会袭上门来。届时一切立见分晓:或我俩被吃,或海龟弹泪。

时近子夜,门口附近传来“啪喳啪喳”湿漉漉的脚步声。我赶紧把唱针提上唱片。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以糖水般的嗓音唱起《开始吧开始!》,于是脚步声当即停止,转而传来海龟痛苦的呻吟。是的,我们战胜了海龟!

这天夜里,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唱了一百二十六遍《开始吧开始!》我还是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所幸的是没到讨厌海龟哪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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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穿梭器①[或带莱幸运的渡边升㈡]

敲门声。

我吧刚剥下的橘子皮放在被炉上,走去门口一看,原来是渡边升(上下水道维修工兼铅笔削收藏家)站在那里。

已经傍晚六点了,渡边升说道:“晚上好。”

“晚上好。”我闹不清怎么回事,“哦---,好像没请你来修什么呀。”

“啊,那是那是。今天登门是因为我有点小事相求---听说府上有个老式时间穿梭器,如果可以的话,想以新换旧……所以,特来拜访。”

时间穿梭器---我愕然地在脑袋里重复以遍,但脸上不动声色。“有的,”我若无其事地说,“想看?”

“嗯,如蒙出示……”

我把渡边升领进我那间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让他看了依然放在橘子皮的电被炉:“喏,时间穿梭器。”幽默感这玩意多多少少我也是有的。

然而渡边升没笑。他卷起被炉上的被,以一本正经的神情一圈圈地转动调温钮以确认刻度,分别拉了拉四条腿。

“绝品呐,这是。”他喟然叹道,“不得了!昭和四十六年型松下‘热乎乎’牌。用起来够舒服吧?”

“啊,倒也是。”我适当地应道。有条腿摇摇晃晃,但热乎乎还是热乎的。

渡边升提出能否以新型时间穿梭器交换。“没问题,”我答道。渡边升走出去,从停在门前的轻便货车上卸下仍在包装箱里的新被炉(或时间穿梭器),搬进我的房间,将松下“热乎乎”(或时间穿梭器)抱走。

“一再打扰,对不起。”说着,渡边升从驾驶席上挥挥手。我也挥手,之后折回房间,继续吃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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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时间穿梭器:幻想中自由往来穿梭于过去与未来世界中的飞行器。出自英国作家H.G.Wells的科幻小说《Time Mac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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