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村上春树

孤独

  孤独:一头年迈的老象

  合上《象的失踪》,没有叹息没有忧伤,惟一的感觉就是想大笑,嘲讽地笑,会意地笑,尖刻地笑。在仔细理解“象的失踪”所隐寓的思想后,抑止不住地抖动身体,牵动嘴角发出异笑。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不是上帝,依然想笑,为小说中流溢的人与人之间,由人组成的社会群体与群体之间的冷漠,麻木不仁,毫不怜悯而笑。也许这个时候我忘了,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在高速运转的社会机器中不由自主或是毫不反抗地翻卷,挤压,传送,正慢慢地被榨干心理的湿润。现在惟一庆幸的是我至少还拥有善良和感动,看到象与老人之间难得被外人窥见的温情场景时,眼睛会是湿润的。

  在村上春树诸多小说中,《象的失踪》可能并非最好的一篇。篇幅较少,情节简单,仅如浪潮中绽起的一滴微小水珠,浅浅的,却全力反射太阳的光亮。笔墨恬淡,语气平静,这是村上的一贯作风。好像抽着烟,喝着茶,看着窗外轻踏树梢而过的风,听着有人用平静的、揶揄的、暗含深意的语气讲述毫不相关的事,再相对一笑,带着默契与会意去查看对方眼中被故事激起的层层涟漪,体会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看似无关实则相连的关系。

  村上春树竭力在《象的失踪》中弄玩想象的文字,营造玄奥的情节,这是他的代表风格。“象”正是这种风格下的产物,在生与死、存在与消失、梦幻与现实的对比关系中,将超现实主义与现实主义揉碎混淆于扑朔迷离的故事中,寓庄于谐,寄深意于淡泊的文字建筑中,正如他自己曾提到的,“现实是非现实的,非现实的同时又是现实的——我想构筑这样的世界”。

  现实是冷漠的,尽管红男绿女在嘈杂喧嚣的任何场所暧昧的,狂乱的,热情地相互接触,世界依然不受干扰地持续它的冷漠,而这层冷漠的外衣正是由人类亲手编织,给现实笼罩的。我们习惯不动声色地打量,设计,陷害;也习惯了不动声色地无助,凄凉,徘徊,像茧子紧紧保护脆弱的神经。拒绝关爱,因为担心那会是“特洛伊”木马,内藏口蜜腹剑下的重重伤害,所以我们宁愿固执地享受孤独,在偶尔发生的事件中幸灾乐祸地漠然地观看他人的无助和惶恐。一次又一次,心灵间的距离被我们亲手撕裂得越来越远。

  当在同类身上探索不到温情的时候,迫不得已的眼光只有转向异类,渴望关爱的心灵便为动物打开。年青的心灵尚如此,何况老人?何况孤独地伺养象的老人?于是,人与动物之间的友情超乎想像地发展。最后,一头年迈的老象,一个寂寞的老人,无奈地洞悉了世间的种种丑陋后,双双选择消失,彻底地消失。

  也许只有在象舍,或者类似象舍的某个地方,在远离人群、脱离世俗的社会后,人与人,人与象,高等动物与低等动物之间才是平等的,才衍生繁殖了真正的温情,一种久违的,打动心灵震撼心灵的亲密无间的力量。于是作者在一次偷窥象舍时,深深感到了这种力量的巨大影响。“我觉得象舍之中仿佛流动着惟独象舍才有的冷冰冰的另一种时间,并且象和饲养员似乎乐意委身于将彼此卷入——至少已卷入一部分——其中的新生体系”,这种巨大影响甚至使作者感到“周围的事物正在失去其固有的平衡”,“也许是大象事件之后自己内部的某种平衡分崩离析,从而导致外部事物在眼睛中显得奇妙反常”。毫不否定的是,这种挪揄下隐寓的“新生体系”,正是我们失落已久的、真正的、由心而生的关爱和温情,是毫不造作、毫不虚伪的。

  比老人与象皮肤更粗糙的是人的心灵,老人与象的眼睛混浊,尚能看清心灵的渴求,我们的眼睛明亮,又曾倒映过如何的美景?擦身而过的瞬间,惊鸿一瞥,彼此惊叹双方眼中的冰天雪地和遥不可及,又有几次展望过眼中的春花灿烂和艳阳高照?叹息已属多余,言语更是苍白,我们还能用如何的方式表达这种痛心?

  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日渐淡忘的老人问题。生前不知关爱,死后大做排场的讽刺场面已司空见惯,仿佛大做排扬才能表达哀思,只是不得不去疑问,这种哀思的可信度又有多高?真正的温情需要靠实际的排场来展示吗?或许,只是靠排场来逃避心灵的责难。

  生老病死是人类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生命不息,思想不止,心灵不分年轻与衰老,我只是恐惧地想,当我们这一代无法避免地老去,我们又如何面对后辈们冷漠的、视若无睹的目光?循环往复,无人可免。

  老人与象的失踪也许只如沙漠中少了一小堆流沙,沙漠还是沙漠,干涸,沉寂,缺乏生命力,一切都没有改变,也无法改变,一小堆毕竟改变不了整个沙漠的形状和本质。太阳与月亮照常交替,冷漠和虚伪各霸一方。也许有人注意到了那一小堆沙的流失,也许注意到的人会为一小堆沙的流失而震动叹息,那又能怎样呢?该消失的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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